潇潇暮雨

    父亲与赵叔的友谊始于上个世纪80年代初，究竟是哪一年，我已是记不清，只记得我那时还是个懵懂的少年，放学回家后会经常看到一位与父亲年龄相仿的男人，操着一口纯正的胶州方言，与父亲品茶说事，父亲让我喊他赵叔（后来才知道赵叔比父亲还大，他一开始就对父亲隐瞒了实际年龄，只所以甘愿为小弟，是因为他敬着父亲，喜欢喊父亲为大哥，这让我感到了赵叔的朴厚有趣）。

    
    赵叔与父亲来往的久了，父亲将他视为自己的亲兄弟，赵叔也把自己当成父亲的亲兄弟，他会时常提着两壶好酒或者他家乡那边的特产，不辞辛苦地骑自行车大老远的过来，只为了和父亲聚上一聚，乐呵上一回。往回走的时候，父母会赠一些海米、蟹肉之类的干海鲜给他，赵叔也不推辞，找一结实盒子装上，然后小心地绑在后车坐上，满心欢喜地上路，并频频回头，告诉我们不要担心他，他下次还要来的（那时电话还没有普及，也无法得知他是否真的平安到家）。每回，我都会在心里感慨赵叔在我们这家人面前毫无保留的率真与可爱，与他做业务时的精明判若两人。

    又过了大约三五年的光景，大家的生活水平都有了很大的提高，赵叔开始在临近端午节时，亲自去他家乡村南的芦苇坡里采一些芦苇叶，这些宽宽的鲜绿的芦苇叶子一点也不比蒸出来的纯棕叶味道差，赵叔会挑上等的糯米，放上花生米、大枣，与赵婶一起包上百个棕子，放大锅里蒸，这样的工作得耗去两个人大约两三天的时间，忙活完的赵婶会先把其中的大部分棕子装在干净的大蛇皮袋里，趁热让赵叔往我家赶，为的是让我们第一时间吃上最新鲜热呼的棕子。

    从此，每年的端午节就成了我引颈企盼的日子，我喜欢吃赵叔和赵婶包的软糯香甜的棕子，那种浓浓的棕香味，总能盖过现在超市里卖的棕子。这种味道多年后便成了一种永久的回忆，缭绕不散，刻在味蕾中，铭在心底下。

    时光逝去的太快，转眼赵叔和父亲都退了休，在家各养天年。有了充裕的时间，赵叔来的更勤了，他不再骑自行车来了，他儿子在单位当司机，车可以开回家，那时，车还是个稀罕物，赵叔可骄傲了，每回都像一个很有派的老板，满面红光地从车上往下拿这样那样的礼物，当然，还有端午节时的棕子。

   有一年端午节，赵叔的儿子没时间来送他，他等不及，骑了自行车来送，结果往回走的路上被大货卷在车底，还好命大，货车司机及时刹车，赵叔只受些皮外伤，在医院住了两天，回家后才告诉父亲，父母听后当即就赶到赵叔那里，见到日趋年老力衰的赵叔，老泪纵横了一番后，实在不忍再收赵叔赵婶的棕子，便劝赵叔从此后别再做棕子给他们了，孩子们都大了，也都成家了，两个人也吃不动，还是不做了吧。赵叔不管，当场急了，他说每年做惯了，为我们做棕子成了他的一种乐趣，人老了，也就剩下这么点用处了。孩子们尽管都成家了，他还是要做，他还要做给孩子们的孩子们吃，直到做不动为止。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坚持的，每回赵叔的棕子到了，母亲会打电话让我回家拿棕子，为了配合赵叔，也为了寻找一种年少时的味道，每年我都会准时地去母亲那里拿回赵叔的棕子。不单纯为了吃赵叔的棕子，而是为了与赵叔绵延了近三十年的亲情，饱满而淳厚的亲情，对我来说安稳而踏实。

   平凡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有几年没有见到赵叔了，我也忘记数了。听到赵叔的噩耗是去年冬天，很冷的一天，父亲打来电话，声音低哑地告诉我，你赵叔走了。我愕然，脱口而出：不可能。是真的，父亲说，你赵叔走后几天，你赵婶才告诉我们的，是非正常死亡，煤烟中毒，没留下只字半语……我与父亲就那么在电话里相互沉默着，谁也没再说话，泪水无声，滑落到地上，我能听到它落地时发出的悲痛，与我的内心一起合鸣……

    又是一年端午节，那个用半生在为别人做棕子的人去了天堂，再也不用那么辛劳地做棕子了。我想在天堂里的赵叔一定是幸福的，他没有遗憾，他尽管走了，却还有那么多挚爱他的亲朋好友，近侄儿孙在离天堂很远的地方怀念着他，数念着他的千种万般好。

    我多想人间与天堂之间有一条宽敞的大路，路上有可以来回往返的邮寄员，可以将怀念捎给去了天堂的赵叔，并告诉在天堂的赵叔，我给他包了一个大大的棕子，里面有他爱吃的花生米、红枣，还有满满的思念，正在邮寄中，希望他早日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