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介生

“小姐好！娟娟姑娘好！”张二狗深深鞠了一个躬。

张二狗虽说是杜大鹏安插在北山酒馆的引线，但见到蒋妡妍从来均是毕恭毕敬的。

他不敢不恭敬。

因为北山酒馆是蒋家父女的，他吃着人家、喝着人家，但他却是个吃里扒外的货——是以他心虚，不敢漏出任何马脚；倘若一时不慎，露出破绽，依着蒋妡妍的脾气，敢用大络玄空掌拍烂他吃饭的家什。

妡妍道：“老张，我和娟娟姑娘吃点儿饭，你即刻准备四个菜，两壶酒！”

“小姐，您想要什么菜？”

“两个凉的，两个热的。”

妡妍这次说话还算客气。前几日她带着行如风到北山视察，曾在这里吃过饭，为了在行如风面前显示自己的威风，横挑鼻子竖挑眼，嫌这里脏乱差，口气严厉地命张二狗亲自拿扫帚打扫卫生。

妡妍和娟娟在里面坐下后，张二狗拿来酒壶放在桌上，然后侍立一旁待命。

少顷，跑堂的小伙子便将四个菜整齐地摆在了桌上，并熟练地给两位姑娘满上了酒，说声“二位小姐慢用”，便退至灶间与几个厨子说悄悄话去了。

妡妍边喝酒吃菜，边问张二狗：“老张，女鬼的事过了这么久，因何这里仍那么冷冷清清的？”

张二狗道：“中午有三三两两的顾客前来，太阳落山前也有个别人前来，但天黑以后几乎看不到人了。”

妡妍道：“我爹在这里驱过鬼、埋过符咒，什么样的鬼也不敢前来，你为何不对他们言明呢？”

张二狗摸摸后脑勺，道：“这样话已对他们说过多遍，他们心有余悸，似乎作用不大。小姐，我猜，他们主要是担心三眼怪兽，那畜生虽被老神仙镇住，但似乎蠢蠢欲动，傍晚前后，它的树洞方向常冒白烟，似乎欲破洞而出。”

“你怕不？”妡妍盯着他道。

张二狗拍着胸脯道：“不怕！脑袋掉了碗大的疤！”

娟娟抬眼望了他一眼，“噗嗤”一笑。

张二狗不明白娟娟为何发笑，也不敢问，只能跟着笑笑，眼睛仍旧望着蒋妡妍。

妡妍又问道：“后院的藏酒还有多少，你检查过么？”

“检查过，没开封的酒尚有整整十二坛。”

“何时检查的？”

“每日均查一遍，今早还查过呢。”

妡妍心道，怎么还是十二坛，黑塔酒仙没有将酒运走么？

妡妍不再问话，朝张二狗一摆手，令他退下。张二狗如同遇到大赦一般，赶紧灰溜溜地躲进账房室，过了会儿，他倚在门边，悄悄探出半个头，朝大厅里观望。他想偷窥，他想窃听，他想探查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以便向杜大鹏汇报。

但，蒋妡妍已不再言语，默默地喝酒，默默地吃菜。

此时此刻，妡妍在想什么呢？她在想黑塔酒仙，想上次他带她和行如风在摩天岭遨游的事。

妡妍曾对他道，只要他能救活她的父亲，她便将北山酒馆12大坛窖藏送给他。

他道：“陆英陆英，续骨救命，缺了药引，尚需忍冬。”

黑塔酒仙并未亲手给父亲施治，他只赐给了她忍冬药引子，那也意味着北山的窖藏已不属于她，他不取走那是他的事。

妡妍又曾对他道，只要他能告诉她她母亲的下落，她便将西山酒馆12大坛窖藏亦拱手相送。

黑塔通过手里的要饭碗大展仙法，拘来一坛未开封的绍兴陈酿女儿红，令酒碗再现了妡妍母亲当年的容貌，并道出了母亲的下落和离家出走的真相。

同样，黑塔酒仙并未亲自出面搭救妡妍的母亲，但他道出了一番言语：

“你的孝心我懂，你悲伤的心情我理解。我告诉你，今年中秋之夜、月圆之时、子时三刻，将是你母亲脱困之时，届时，你和行如风赶到那里，用他手里的笋剑解除妖洞的禁制，便可将你母亲救出来！”

想到救母亲脱困，妡妍自然想到了行如风。

他怎么能死呢？他死了谁帮我救母亲呢？

黑塔乃神仙，绝对不会打诳语，行如风一定还活着！对了，一定活着！

妡妍眼前又重现了她和行如风自鹰愁涧的平台迂回上升的情景，虽然最后一步行如风力竭掉下去了，但她并未闻到落水之声，即便深涧有数百丈，她也应闻到声音才对。她当时在骇然之际，竟忽略了这一点！

昨日傍晚大雨降临时，行如风便曾为她挖洞，她在垒砌“影壁墙”时，曾将一些不成材料的碎石推向平台下面，不久便传来沉闷的回声。她想，深渊虽深，终归有到头的时候，不可能是个无底洞；只有无底洞才会传不出声音来。

妡妍由此一推测，更加坚信行如风还活着，并没有掉落深潭之中喂黑蟒。

也许，他在中途被某种东西比如树杈之类绊住了；也许，此时他正在试图摆脱困境；也许……

想着想着，妡妍眼里突然放出异样的光彩，放下酒杯和筷子，对娟娟道：“师妹，你吃好没有？吃好了我们赶快走！”

“走，去哪里？”娟娟两眼甚是迷糊，但也将酒杯筷子放下了。

“跟我走吧，先出去再说！”妡妍说着已经站起来了。

“小姐吃好了么？”张二狗赶紧过来。他显然已听清她俩的对话，明着是谦恭的客套，实则是想送客。

“吃好了。”妡妍抬腿便朝外走，走到门口突然一回身，停住了脚步。张二狗正像狗似的跟在她后面，没有防备，差点儿撞到她身上，吓得脸都白了。

妡妍并没有嗔怪的意思，只对他道：“你们蒋军师的伤病快好了，你要好好经营这个酒馆，不然的话……”她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出，但张二狗已经明白了。

外面完全黑下来了，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又大又亮。

妡妍和娟娟顺着来路业已走远，张二狗还在盯着她俩的背影，心道，蒋妡妍今晚此来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吗？

蒋仪阴好了又当如何？酒馆经营不善能怪我么？难道让我一个一个去请人家到这里吃饭吗？真他娘的岂有此理！

……

妡妍和娟娟行至天柱山山脚下。妡妍望望天空，问娟娟：“师妹，今晚月亮这般圆，是否到了中元节？”

娟娟肯定地点点头。

妡妍道：“如此说来，今夕是鬼的节日啊！”

娟娟闻言，不禁脊梁骨一阵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