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的故事之十一《晨曦中的背影》
人生
父爱如山,以其特有的坚定和执着,始终面向晨曦。其厚重的背影,留给儿女的,永远是希望。天下儿女无不为之感慨,但却总是在长大成人,抑或到了晚年,才可以深解其意。
寒来暑往,秋去冬来,初来山村时的新奇和憧憬,渐渐被迷惘和茫然取代。父亲常常被抽到公社外出工作,而我则在十里以外的公社中学读书,只有小弟和母亲留在家里。虽与乡亲们相处融洽,但父亲能否,或何时调回家乡,我和弟弟毕业后,出路究竟在哪里,都是一个个无法破解的方程。尤其到了高中毕业前夕,这样的心结便更加困扰着我。
几个同时从省城随父母插队的同学,失去了往日的叽叽喳喳,常于课后的傍晚,爬到学校对面的山上,或坐在那里各怀心事,闷闷不乐,或用空洞的眼神,望着远方的迷雾发呆。因为,离开学校,我们将回到各自的生产队,和老乡们一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艰辛生活,脸晒得黑黑的,手磨得粗粗的,而且极有可能再也走不出这荒凉偏僻的山村……边想着,边用手反复、机械地抓扯着无辜的青草,撕碎,扬开,再撕碎,再扬……
突然有一天,父亲急匆匆赶到学校,我很诧异,没有事,父亲一般不来。他带来一个信息:大队党支部得知我在学校评上了优等生,决定让我毕业后,马上去大队小学当民办教师。当着周围同学的面,我无法欢呼,可心里却如同吃了定心丸。当老师,一直是我的理想,我喜欢这神圣的职业,喜欢在讲台上的感觉。记得一次放农忙假,赶上雨天不能下地干活,家南面有一个两间教室的大队小学分校,那位女老师,下了课到我家串门,见我弹柳琴,便请我教她的学生唱歌。这样,我便第一次走上了讲台,第一次看到了一双双清澈渴望令人感动的眼睛。我惊讶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教唱的歌词:“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而更让我安心的是,从此我可以过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生活。这在当时的环境下,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
我看着父亲走在回家的路上,高高瘦瘦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心里忽然有些酸楚。他自己的将来已经令人担忧,还要为儿女的前途着急、揪心!他在布满阴霾的雨天,看到了一线阳光,便紧紧抓在手里,在第一时间里,首先来温暖女儿的心。
我满怀信心勾划着未来,可一纸调令,父亲被安排到了另一个公社。我的教师梦,就这样破灭了。于是,带着乡亲们两年的情分,举家迁离,我彻底成了农民。
来到离三宝煤矿六里之遥的一个公社,父亲在银行营业所工作,家也安在公社所在地,与一户农家同住。(我在《最美的摇篮》中有过描述)。第一次去生产队干活,是把地里成堆的粪,用柳条筐担到田垄里散开。看到房东家与我年纪相仿的两个女儿,扁担悠悠,箭步如飞,我简直羡慕得不得了。可是身材纤弱的我,手无缚鸡之力,无论如何也担不动,队里只好安排我去装筐。即使这样,一天下来,我还是累得全身散了架。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我能捱多久。
终于有一天午间休工时,父亲带回一个好消息,公社广播站的播音员调回大连,急缺人手,公社领导让我去试试。这个惊喜,不亚于当大队民办教师。父亲当即带着我去应试。一位郝姓副书记递过来一份人民日报,让我读一段社论。这是我的强项,从小爱读书,练就了一目十行,朗读课文从不打喯儿。此次关系前途大事,我更不能马虎。果然,书记相当满意,只笑着说,广播时语速慢些即可。从此,我心里如同照进一缕晨曦,看天天蓝,看树树绿,连荒山也涂上了金色的边框。父亲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后来我得知,从不张口求人的父亲,调到这里之后,曾找过公社领导,希望在可能的情况下,给高中毕业的女儿,安排一个合适的工作。也许因为我的到来,其他青年失去了这个机会。可我的父亲,是在尽自己的最大能力,为儿女撷取一缕晨曦,但愿不会因此受到怪罪。不过,我终于以自己的努力,很快适应了工作,并在短时间内,从单纯的播音员,过渡为编采播的“多面手”,当然是极初级的了。呵呵,因为当时设备简陋,没有录音机,我近一年半的播音生涯,可都是“现场直播”呢!在次年父亲调回省城,全体同事为他送行的酒桌上,公社党委林书记举着杯,对父亲说了一句话:“老何,你教子有方啊!”看得出,这让父亲很欣慰。
一九七三年三月,父亲终于调回家乡。因我已高中毕业,按政策属知青待遇,一家四口,便只有我不能回城。父亲非常着急,可又没有任何办法,只好为我做着一个人生活的准备。他在公社的加工厂,定做了一个类似农家常用的木柜,只是要小很多,上面可以揭盖,正面可以上锁,涂上了黄褐色的漆。此后离家的日子,每看到它,便如同看到父亲的背影。这个柜子,一直跟随着我,转点,回城,结婚,生子,又生孙。到前年迁居时,实在无处安放,才万般不舍将其留在了旧屋。
父亲的背影,到底有多长,年轻时从未计量过。当夕阳照着我,也有了背影,才发现,父亲的背影,其实与我生命的长度等同。尽管他已离开我二十多年,我依然可以望到他虽孱弱却坚定、虽暗淡却清晰的背影,一如晨曦……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