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的故事之十二《永远旋转的车轮》

个人日记

        父亲去世整整二十二年了。然而,在我的心中,他始终没有离去,并且一直在工作着。晚年的父亲,近一米八的瘦高身材,蹬着一辆24型小轮脚踏车,奔波在上下班路上的奇特身影,常被路人惊讶嘱目,邻居善意打趣,同事称道笑谈。这个形象,已成为我心中挥之不去的剪影。
 
    从山区插队回城后的五年多时间里,是父亲心情最舒畅、工作最顺心的一段时光。记得父亲一位老同事对我说过,父亲从辽西山区调回原单位后,几个部门都争抢着要他去工作。他非常珍惜这峰回路转的人生机遇,为了农村金融事业的恢复和发展,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他尽着自己的全力,尽管依然没有升职和提拔的机会。直到1978年,父亲57岁,提前病退。
 
    那是一个百废待兴的年代,文革结束不久,党的十届三中全会刚刚吹响改革开放的号角,国家面临着严峻的政治经济形势。为了解决大批知青就业难的问题,国家出台了子女可以顶替父母工作的政策。正好,小弟于1973年初,跟随父母从山区回到了家乡后,继续读了几年中学,又随着上山下乡的热潮,插队去了开原县农村,一去就是三年,回城的机会渺茫。所以若是能接父亲的班,也是弟弟的幸运。
 
    只是,当时父亲还没到退休年龄。对于提前退休,父亲很矛盾,既不愿过早离开心爱的工作岗位,又十分担忧小弟的前途。于是,他寄希望于国家能出台其它办法,尽快安排滞留在农村的知青,这样他就不会感到两难了。可是等了一段时间,仍然没有准确信息,他很纠结。那时,我还理解不了父亲的苦衷,只希望他能提前退休,好让弟弟接班回城。父亲考虑再三,终于决定舍弃自己的工作,办理病退。他找单位的医生帮忙,开了一个疾病证明(事实上他的身体也确实不算健康)。这样,小弟便顺利地从农村调回,在父亲的单位,接了班。
 
    1979年,农业银行从人民银行分离后重建。父亲因退休前在农村金融部门工作,便顺理成章地分到了农业银行。这使他在退休后的十多年里,又有了发挥余热、继续工作的平台和机会。几个部门争相聘他去当顾问、带徒弟。虽分身无术,却也无法推却,只好身兼多职,忙碌而辛苦。但父亲似乎很满足,很充实,乐此不疲。大家都很尊重他,喜欢他,称他“何老师”,他也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一生的工作经验,传授给年轻人。因为父亲一直从事金融工作,或许更因为没有当过领导干部,一直在基层和机关专注地做具体工作,所以他对银行业务很精通,尤其是会计管理。听老一辈同事讲,当年他是本市金融系统颇有名气的“四大金刚”之一,即坊间传言的业务高手。当然,这些父亲从来没有和我们提起过。在我后来有机会调到农业银行,去基层工作时,常被同行的领导和同事介绍为:这是老何的闺女。那时,我荣幸地笼罩在父亲的“光环”里。
 
    我们几个子女,看到父亲快乐地发挥余热,过着忙碌而充实的生活,很感欣慰,只是非常担心他的身体。也许他一生从事的多是脑力劳动,也许生活的挫折磨损了他原本并不强壮的身体,也许……总之父亲的气管和肺部出了问题,坐在那儿,倒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也不会影响工作,可是走一段路或上下楼梯,哪怕仅是二楼,便气喘吁吁。这样,上下班的出行就有了困难。于是,父亲买了一辆女式自行车,高高的把手,矮矮的车座,小小的轮子,天蓝的颜色,我若骑上它,都可以两脚落地,父亲骑着它,自然显得比较“另类”,常让人忍俊不禁。就是这辆“座骑”小小的轮子,陪伴着父亲,一转就是十多年,风里雨里,从不停歇,成了单位和宿舍的一道风景,一直到他69岁,离开这个世界。
 
    有一件事, 至今想来仍很内疚。父亲晚年身体多病,却从不牵扯我们的精力,看病拿药,都是他骑着小轮车自己亲为,我从来没有陪过他一次。那年,有一个中医院推出“胸埋兔脑”治气管炎的新疗法,父亲听说,立刻前去。这种治法虽然简单,可必竟要在胸部开个小口,怎么说也是个小手术。可是父亲不让我们管,只他一个人骑着小轮车,连续跑了多次医院。直到临终前的那次住院,他实在坚持不住了,才让我们去照顾和护理。如今,我也到了与他当年相近的年龄,也要时常去医院,这才深深体会到,以父亲那时的身体状况,该需要多么坚韧的毅力。
 
    父亲用过的的小轮车,在如今的年代,基本绝迹。但是,他留下的笔直而坚实的车辙,已深深刻在我暮色苍茫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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