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

父亲魂断他乡（一）

个人日记

（母亲去世了，父亲和我们走了，故乡只剩下哥哥，“三足鼎立”的关系彻底瓦解，他们各自有了各自的归宿。离别前一天，我和哥聊了很久，我希望他能自立自强，改变家庭现状，为侄儿的将来打算，他说让侄儿先和我们到南京打工，自己等过了七七就过来，挣钱盖房子，为侄儿说亲事，浪子回头金不换，希望哥哥能说到做到。所有的恩怨到此结束，以前所有的是是非非我都不会记较，毕竟，我们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妹啊，血浓于水的亲情……，这次离别我没有哭泣，带着希望离开，希望哥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有所改变，希望父亲能看好病活上几年，然而，残酷的现实把我那并不奢侈的希望击得粉碎……）
      二月初二，南京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阴沉寒冷。父亲在凄风冷雨中跟着我们而来，正如他在寒冷的风雨中离我们去一般，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语言陌生的人……
       对于父亲来讲，一切都是陌生的，我们姊妹就是他的依靠和希望。因为我们三姐妹都是六口之家，想到父亲一个人独居那么多年，怕他和我们一起住不方便，我打算给他租房子另外住，父亲也同意我的想法。于是我便四处走访，婆婆说要租在近处好有个照应，做了吃的也可以端一些给他。经过几天打听，终于就在村子里找到了一间老房子，交了五百元定金，当房主看到满脸伤痕的父亲时就反悔了，原因是父亲身体不好怕死在他的家里，这是这里的风俗，外人是不能在别人家里过世的。
       这件事对父亲的打击很大，知道后沉默不语，我安慰他说，“爸，不要紧的，和我们一起还要热闹一些。”我家本来就有一间装修好空屋子，是我们原来的房间。公婆知道了也很气愤，说道，“哪间房子里不死人呢，大惊小怪的，不租算了，在你们三姐妹家轮流转，从你先开始。”我为父亲收拾好房间，买来日常用品，老公怕父亲闷得慌，买来一台彩电让他打发时间，二月十五算是正式在我家居住了。父亲很拘谨，吃饭时总是先给我们端凳子，夹菜都小心翼翼，让我看了很心酸。
       住的问题解决后，该为父亲看病了，我认识一位老中医，医术高明，我带着父亲来到中医院找到他，他说父亲可能是神经出了问题，做了一个脑部CT，可是影像显现一切正常，没有任何问题，医生很纳闷，还是为父亲开了两周的中药，吃过以后病情没有好转，但也没有恶化。
      一晚，在南京打工的侄儿打电话给我说，“姑，我爸打电话给我说叫我不要和你们来往，爷爷给奶奶看的是凶地，他和和你们会加害我，我现在感到有些头疼，姑，你说是不是真的啊？”侄儿忧心忡忡地问。我气得血往上涌，强压住怒气对侄儿说，“别听他胡说八道，你爷爷脸上的伤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侄儿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
  
        对哥哥的希望，我回到家几天以后就破灭了，我走时匆忙之中把手机丢在了家里，碍于面子我没有亲自说，而是叫妹妹打电话叫他给我邮过来，他百般推脱据为己有，我倒不是心疼手机，只是手机里有很多相片，去年七月份回家时照的，都是故乡山水，有父亲的小矮屋，有父亲在山上种的一大片玉米地有……，想家的时候我就会看看，如今却永远没有了。
      江南的三月是美丽的，红杏流水，桃花漫霞，碧波轻荡，岸柳依依，莺歌燕舞，春意醉人。父亲起得很早，天刚亮，就听见父亲出门时“笃，笃”的拐杖声。父亲说要锻炼身体，不然会瘫痪，顺便看看这边的风景，我知道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由于语言不通，他内心是孤独寂寞的，可是我却帮不了他。有空时，我会用电瓶车带着父亲出去兜风，看那一片盛开的桃花，我和父亲都喜好山水美景，我爱清新淡雅，他喜姹紫嫣红，我对父亲说，“爸，你看桃红柳绿，春天如此美丽，只有活着才能看见，生命可贵，你一定要有信心，不能轻言放弃呀！”父亲说，“那当然了，最美春三月嘛，我不指望医好，只要保持现状，不继续下降就好了。”父亲无奈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希望的光，父亲此时杵着拐杖勉强能走三里路。（因为一提到他的病，父亲就说他给自己算过命，说今年不死，明年也是一定捱不过去的，一直都很悲观。）
       然而，事情并不向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吃了第二次中药以后，病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两天不吃饭也不饿，左边手脚更加瘫软了，连鞋带都系不起来了。我慌了，带着他县到人民医院神经科，主任认真询问检查后，给父亲做了颈椎核磁共振，胸腔CT，当拿到报告以后还是没什么大问题，这位主任也纳闷，嘴里连声说怪，后来他说可能是肌肉出了问题，为父亲开了肌电图的单子，嘱咐我到南京一定要找资深的神经内科专家为父亲检查。因为县医院没有做肌电图的设备。
      从医院回来后，我心里隐隐感到不妙，和家里，妹妹们商量后，打算带父亲上南京检查。父亲更是情绪低落，死活不肯去，说他得的是怪病，反正明年会死的，去了也看不好，又要花钱又要耽误我们上班。     看到父亲瘦弱的身子和几乎绝望的眼神，我心如刀割般难受，柔声劝他，“爸，你不能那么迷信，人吃五谷哪有不生病的，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病，怎么能说看不好呢？你一定要有信心呀！”父亲眉头紧锁，沉默无语。
         几天后，父亲跟着我和三妹到了南京鼓楼医院，由于从来没有来过，自然要费一些周折，先是挂神经科，照了肌电图又要看骨科，骨科又开了脊椎核磁共振后又要叫找神经内科的徐运主任，在等片子的过程中错过了徐主任的出诊时间，在第四天下午才见到她，看过所有的片子，仔细检查后，疑是“运动神经元病”，又开了一张右边肌电图，可是她要下个星期三才出诊。经过几天的折腾，楼上楼下，新大楼老大楼的跑来跑去，还是没有结果，事情好像在一步步印证父亲为自己算的命，希望在他的心中消失了，他更心疼钱，从第一次看病起，每一次都老是问我花了多少钱，这次更不例外，问了好几次，我当然不对他说实话，可他不相信，再也不肯等下去，考虑到父亲的身体情况，和一些别的原因，无奈只有先回来了。
         小姑姑从故乡打电话来告诉父亲，说哥哥把父亲的低保卡拿走了。原来父在家里办了农村低保，走时卡还没发下来，特意交待过小姑姑的，一年半的低保金，55元一月，一共一年半990元。现在被哥捷足先登了，姑姑几次讨要无果，还要和她吵架。父亲听了很生气，手发抖手机也拿不住了，我赶紧帮他扶在耳边，从未高过声的父亲高声吼道，“这个没良心的，他怎么连我的低保也拿啊，你一定要叫他给你，一定要叫他给。”父亲因为激动气喘不已，我连忙扶着父亲躺下，边为他轻拍胸脯边安慰他：“爸，别生气，不就是一千块钱嘛，我只要稍微省一点就有了，他用了也不会发财，
要是姑姑老问他要，他烦了和姑姑动粗就更不好了。”父亲长长地叹气，我看见他浑浊的眼里有泪光闪动。
       过了几天，一直没有和我联系的哥哥居然打电话给我了，开口没有问问父亲的病情，倒是先告诉我说又给我找了一个新嫂子，这一点我是相信的，他人长得不丑，一张嘴能说会道，连树上的鸟都能哄下来，更别说女人了。
我本来对他就心怀不满，听了后冷冷的说，“恭喜你了，你自己要好自为之。”我又问他这么久了还没出门在干什么，（因为此时已经是农历五月底了），一来二去他不高兴了，我又说起我的手机，他火了骂道，“你这个死姑娘，不就一破手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晓得你精明得很，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我也火了，说，“你大方，我们回来时连路费都没有了先用爸的钱垫上的，（因为父亲头一年在家杵着拐杖种了玉米和稻谷卖了好几千，还有原来的一些积蓄，一共一万多，都交给了我保管，从来到去世没有花过我们的一分钱），怎么没看见你给我们一分钱呢？”他不吱声了。我又说起父亲的低保卡，他在那边大声吼道，“我拿了卡又没取钱，你看满娘（小姑姑）要起那个卵样子，我偏偏不给看她能把我怎么着。”后来小姑姑告诉我他没取钱是因为他没有父亲的身份证取不到。
       父亲自南京回来以后，身体越来越差，左边手脚开始慢慢变僵，肩肘关节开始疼痛，肌肉逐渐萎缩，食量也减少了，不过没有瘫痪，杵着拐杖还能慢慢行走，但喘得厉害，我们又在骨科，药店买药吃了都没有效果。本来想又带他去复诊，但此时已到夏天，南京是四大火炉城市之一，酷热难当，太阳像个火球似的炙烤着大地，河里的水烫手，地里的土冒烟，热浪一阵阵扑来，让人窒息。这与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气候宜人的故乡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父亲在这里极不适应，感觉就像是在蒸笼里一样，闷热得让他喘不过气来，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酷热的夏天终于慢慢熬过去了，父亲的身体更差了，体重减了二十斤，瘦得皮包骨头，杵着拐杖颤抖着艰难行走，腰弯得很低很低，喘得更厉害了，走二百米远的距离也要歇好几次，这天下班回来，父的病又严重了，一天没有吃饭，坐在凳子上就起不来了，精神萎靡。看着父亲这个样子，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的心痛。吃药是没有用的，每次发病，我都会带着他去医院打几天点滴，有那么一点效果，但一次比一次差。
       打过几天点滴后，父亲的身体稍有好转，终于又能艰难行走了。我和家里商量，打算带父亲去复诊。其实我在教科频道看到过关于“神经源”的介绍，从父亲的病情来看，虽然没有确诊，但也是八九不离十的，只是我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不到黄河心不死，一直以来，我总盼望他的病能好，可以安度晚年。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父亲，父亲叹了口气说，“玉娃儿，爸真的不去了，你们姊妹负担都重，我来了以后你们到处带我看病，已经给你们增添负担了，南京大医院也过了，就是死也瞑目了，要是在家里我早就死了，去了又要花钱，又要耽误你上班，你哥拿了我的养老金又不给我，再说我也走不动了。”父亲对他那990元养老金总是念念不忘，就在去世前两天也一直在念叨。我知道这并不是钱的问题，而是长期以来父亲对哥的希望由此变成彻底的绝望。
         听了父亲的话，我心如刀割，强忍住泪水说：“爸，你别这样说，像我这个年龄段的人，就是为了老小而活的，如果上无老下无小，活得还有什么意义，上班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也好乘机休息两天，走不动我背你就是了。”对于养老金的事，我还是那句老话劝他。父亲听了我的话后摇头叹气，沉默不语。于是我电话预约了专家号，几天后，父亲杵着拐杖迈着艰难的步伐，跟着我再次踏上往南京去的大客……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