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

“行云越调雨润色，流水评弹风摇船……”
与他相识，也是在这样一个烟雨蒙蒙的日子里。他说，这就是缘，我也信，这就是我和他的缘。若不是，为何在走过的小路突然冒出条小蛇来，为何救下我的却偏偏是他？每每说到这里，他便会笑着打趣：“这，便是天公也要作美，送我如此如花美眷！”我虽不是个忸怩的女子，却也羞红了脸：“如花……是如花，可谁是你的美眷？”本是一句无心之言，他却显得十分委屈：“蝉歌，这是不要我了吗？我不管，你若是敢丢下我，上穷碧落下黄泉定要将你逮住！”不曾想，竟会一语成真……
我生在江南，长在江南，我从未想过会离开它。可是，他却并不喜欢这样婉约如画的江南。他总是向我说起那个叫烟坵的地方，他告诉我，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成群结队的牛羊，热情奔放的牧民……，他说起这些时，嘴角总是微微上扬，于是，我也开始向往，只因那是他热爱的土地。他说：“蝉歌，待我们成亲后，我就带你一路北上，看遍山川江河，人间百态。但是，我们最后要落脚在烟坵，你一定会喜欢那里，我们要有一双儿女，一群牛羊。”我温柔的埋在他温暖的怀中，仿佛看到了他描述的画面，那样美好……
爹爹告诉我要将我嫁入周家时，我第一次愤怒的顶撞了他，我瘫坐在地上，耳边回荡着母亲的哭声爹爹的咆哮，可我却清楚的听得见，他在我耳边的温柔呢喃：“吾爱蝉歌！”终于，我也抵不过爹娘的以死相逼。我冷眼看他向着我哀求：“蝉歌，跟我走，我带你走！”我轻轻失笑：“跟你走？跟你去哪儿，烟坵么？跟你去过山野村夫般的生活？我嫁入周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什么烟坵，什么山川江河，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他的眸，一点一点失去温度，直至冰冷。他说：“那就先恭喜蝉歌小姐荣攀高枝！”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泪水终于奔涌而出。
后来，我听娘说，他也要成亲了，婚期定在和我同一天，我知道那个女子，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青黛，她们站在一起，宛若一对璧人。上花轿之前，我仔仔细细的整理了自己的妆容，生怕有一丁点儿闪失，隔着花轿的纱幔，我最后一眼看他，他骑在健硕白马之上，大红的喜服衬托得他越发俊朗。我曾无数次幻想有一天能嫁做他妻。如今，他将为人夫，我将为人妇，却只是擦肩而过。在我们私定终身的湖边，我最后一次迎风起舞，一舞尽，毫不犹豫地跳入湖中。“楠仲，我们来生再见！”
外面一阵喧哗，有人嚷着：“李家姑娘落水了，李家姑娘落水了！”我推开青黛，一路策马急驰，可是我还是来晚了，当赶到的时候，看到她浑身湿透，安静地躺在地上。我想，她一定是睡着了，我用力的抱紧她，想要温暖她的身体，可是，冰冷，彻骨的冰冷。我突然意识到，他再也不会睁眼看我了，再也不会在我耳边温柔低语：“唯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蝉歌：“我不是说过，无论你去了哪儿，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要将你逮住，你以为我会找不到你吗？你且慢行一步，我这就来寻你！”我抱着她冰冷的身体，再一投入湖中。
他从来都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不动怒，不开怀，始终淡淡的，像风一样潇洒自在，像云一样不染尘埃，我也为是他风清云淡。直到他酒醉后倒在隔壁蝉歌姐姐家门前，那样颓废晦靡，无能为力的模样我至今记忆深刻，他那么光明磊落的人，翩翩佳公子，真当得起君子如玉。我爱上他也不知是何时。是采莲时的惊鸿一瞥？是桃李花林的温柔相就？是寒山寺的一步一痴？还是月光下的倾情低喃……？我靠近他的时候，他挣扎着起身抱紧我，那么用力，像是要把我按进他的身体里。我挣扎，或许也不是真想挣开，竟就这么被抱满怀。酒香萦绕，熏得我也有点脸热，他的唇，他呢喃的话，他的手，他飞舞的青丝，似在我眼里，似融入我心底。他呢喃：“吾爱……”我却漏听了“蝉歌。”
爹爹总温柔宠溺的摇头笑我太奔放，没有女儿家的矜持。我多么骄傲，因为那是我的楠哥哥，我幻想了好多以后的日子，有他，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江南是个好地方，秀美异常，我爱江南水，江南人，更舍不下那片幽幽的莲。都说女儿家一辈子能找个真心疼自己的夫君不容易，我是何其有幸，能寻到他。我们或许这一生一世都会在江南的烟雨里生活，就算老死也有清风相送，莲香作陪，也是幸事。我曾问：“楠哥哥，以后一直陪我在江南好不好？”他默默地看着天空不语。我急了，摇着他的胳膊撒娇：“楠哥哥，你喜欢这儿吗？”他笑得那么温柔说：“江南是个好地方！”

成亲那天，我只记得铺天盖地的红，江南少有如此艳丽的色彩。红得妖艳瘆人，喜婆给我盖上红盖头，遮住了我所有的视线，我每走一步，都似乎遇见他在门外等我，一定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周围突然惊呼，我冲动地掀起盖头，只见得一个红色的背影绝尘而去，视线再次被挡。喜婆说，盖头得由夫君掀，我心急如焚偏偏不得动弹。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从热闹到喧闹再到哭闹，我像是等了一生，也像是过了一生，如此漫长。从听到哭声的那一刻，一阵寒凉从脚底冒出。
盖头是为他准备的，我两次掀起盖头，第一次，看到他的背影，第二次，看到他的尸体。蝉歌姐姐的嫁衣那么漂亮，就那么静静地躺在红衣的他怀里。眼前，似乎闪过许多过去的许多片段：他的沉默，他的忧伤，他等在门外，他绝望的吻……，我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只能看到一幕一幕破碎的画面，亭台里的白衣公子，桃李花林的落叶，寒山寺的男女，月光下的拥吻，满堂的红艳，绝尘的背影，相拥的尸体……，从此，一生黄莲，我想，我是失明了。
江南寒山寺有个带发修行的尼姑，总是长纱蒙面，一身素白。每天，跌跌撞撞从莲堂走到雨巷，再从桃李花林摸回寒山寺，日复一日，吃斋念佛，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平日也不说话，只有碰她长纱，会听到她生涩的生音：“君委之，不可掀……！”
江南，烟雨依旧……

（这本是收音机里一个虚构的爱情故事，但我听后却为之感慨动容，只因为我也爱着这婉约如画，缠绵悱恻的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