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

                                    一

家乡修建水库，从此就发生了很多和水库有关的故事。那一年水库没有现在的范围大，水库的东边不是现在的杨树林，而是一片稻田地，稻田地把我家和大姑姑家隔开了。

我们家在水库的北岸山坡上，姑姑家在水库偏南的地方，要去姑姑家就得经过这片稻田地。冬天去姑姑家自然没有什么障碍，打着滑刺溜就可以去，可怕的就是稻田地里有水的时候，窄窄的池埂稍不注意，脚底一滑，就要落进水里，走在池埂上的人没有不湿鞋的。有一次，奶奶去姑姑家，我偷偷的远远的跟在后边。初春时节稻田地刚刚灌水泡地，一格子一格子都是白亮亮的水，晃得人眼睛都花，刚刚修整的田埂就像画在水面上窄窄的铅笔道，到处是泥，遇到放水口子，窄点的可以一下子跳过去。但偏偏这回遇到了一处宽点的放水口子，我以为自己有本事再跳过去，但这一跳竟然跌倒在水里，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自己家的炕上。后来我才知道，我倒栽葱把自己像插秧一样插在了水里，头深深的插到泥里，只有两只干巴腿，树叉子一样冲着天。该着我这个人命大，我一个叫五丫姐的人在离我很远的地方，看到了稻田地里奇怪的东西，好奇的走进看，才一把将我拔出来，看我还有口气，赶紧抱起我往回跑，弄了一盆水洗去我头上的淤泥，放在炕头上缓着冻僵的身子。等我苏醒过来，看到妈妈抱着我在流泪，嘴里叨咕着：“这要是 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活啊-----”，埋怨自己不小心看丢了孩子。奶奶知道后，埋怨我说：“这孩子跟我去咋不吱声”，爷爷用眼睛剜着奶奶说：“就知道自己走”。

             二

那一年秋天发大水，水来的急又凶猛。早上看着天还是蓝蓝的，到了下午，天就黑的像一口大锅压下来，风在雨前，阵阵风刮来，就感觉空气湿湿的凉，雨点零星的落下来，打在窗户上啪啪的响。

大人们忙着往家抱柴禾，孩子们帮着大人盖酱缸，在地里收割庄稼的人，一帮帮的往家里跑，出去觅食的燕子早早就飞回了巢穴，搂着自己的小燕子，静静的等着大雨到来。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在躲着这场大雨。

她看着要下来的雨，赶紧收拾完柴禾，盖好酱缸，关好门窗，拎着个袋子匆匆的往河南岸赶去，她家的苞米上午才扒完，还有不少放在地里没有弄回来，她要趁着雨还没有下大，把地里的粮食抢回来。

那时家家缺粮，到手的粮食怎的也不肯因为自己手脚慢了，被水冲走。她一袋袋的把粮食背过河，雨也是一滴滴的由小变大，她心想就是挨点浇也算不了什么，还有最后几袋了，她这样想，就毅然的一次次冲进雨里。装满最后一袋苞米往回返时，雨明显的大了，黑压压的云雨翻卷着向西压来，让人看着心慌害怕，雨泼在脸上睁不开眼睛，她就抱着蒙往家的方向奔，走到河边，感觉水面宽阔了很多，原来只有几米的河面现在少说也有几十米宽，惶惶的咆哮着涌来，容不得她再犹豫，一步迈进水里，咧咧跄跄的走，越走越深，浑水裹着柴草打着旋的裹挟着她，几次扑倒又爬起来也没有放弃手里的袋子，水齐腰深了，水淹到了她的胸，朗朗跄跄的喝了几口浑水，最后终于淹没了头顶。

一夜没有回来，有人说看到了她背苞米，有人说她可能被水冲走了，家人找了一夜，村里人陪着家人找了一夜。第天，洪水褪去了，河床被阔的宽宽的，淤泥淹没了河边上的庄稼。又一天，人们终于在水库的北岸看到了一个人，手紧紧的拽着一个袋子，袋子里只有半袋苞米。

大家把人抬回来，放到院子中间，孩子围了一圈哭，最小的女儿才几岁。

                   三

经常听人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水库在身边，总有人会惦记水库里的鱼，水里的鱼也惦记着岸上的人。

住在水库边上的人，看着水里自由自在游来荡去的鱼儿，没有不羡慕的。胆子大点的人看到鱼游来就要跳进水里赤手空拳的抓，有的弄个尼龙网就去捞，发水时用筛沙子的筛子放在河里截鱼，用旋网旋鱼，用抬网抬鱼，用钢丝做鱼鞭打鱼，最斯文的就是坐在岸边不紧不慢的钓鱼，静静的和鱼谈判着，用小小的鱼饵骗鱼上钩。最高级的抓鱼就是下挂子，不同大的网眼挂不同大小的鱼，看着挂在挂子上闪着银光的鱼，没有谁不羡慕眼气的。人们想方设法弄鱼吃，抓鱼卖，不仅是为尝鲜，也有的是为了生活。偷鱼的现象什么时候都不会绝的。

人惦记着鱼，是为了吃为了卖钱。可是鱼惦记岸上的人是不是为了报复？有一天，水库波澜不惊，一条大白鲢鱼翻着肚子慢慢的在水库边上环着游，一个有点心眼慢的女人看到了翻肚皮游的大鱼，急三火四的脱掉鞋就下水里去抓，鱼就像一个诱饵一样，不紧不慢的在她眼前游，伸手抓不到，不伸手还在眼前，她就一步步跟着鱼走，一步步往水库深处进，最后只是扑通一下，人没了，鱼也没了。等岸上的人看不到水里的人见了，才慌忙的喊起来，但已经晚了。大家七手八脚把人捞上来时，人已经死得妥妥的了。

还有一年月高星稀的晚上，三个人像往常一样，偷偷的坐着橡皮筏子滑进了水库最深处，影子一样的游荡在夜幕下的水面上，星星诡异的眨着眼，水面上的风嗖嗖的吹着，三个人顾不得冷，悄无声息的下着挂子。突然一股水流翻卷起来，三个人几乎是同时翻入水里，激流裹着三人打着旋往下坠，三人互相拉扯着拼命往出游，但就像有一只巨大的手抓着他们，裹挟着他们向水库里拉。他们都把对方当做了救命稻草，拼命的互相拉扯着，等到一下子都冷静下来放开手时，每个人都已经耗尽了力气，最后两个人再也没有活着上来，一个年轻水性又好的人，终于游到了北岸，趴在沙滩上，等到早上有人在水库边上散步发现了，才把他背回家，保住了一条性命。

没有上来的两个人捞了好几天，才终于将尸体弄出来。但人们都说淹死的是偷鱼贼。豁出命来偷鱼，也是为了生活，但却因此没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