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

    最早听到“澡堂子”三个字是从我姥爷的嘴里说出来的，现在想起来恍如几世纪前的事。

    澡堂子，是早些年老人对浴池的称谓，在我的心里就是指的是国营浴池，在新华书店的西边斜对过，医药商店的北边，一趟顺路的厢瓦房，高高的蹲踞在路边，大门向着路开。

  不知道这个浴池是什么时候有的，妈妈说她生我的前一天去的这个浴池洗的澡，这样说起来应是先于我就有这个浴池了，因此可以推断出这个浴池最起码也是半个多世纪的老浴池，说它是现在昌图所有浴池的祖宗也不为过。

  这个国营浴池叫澡堂子很贴切实际，澡堂子，就是一个可以洗澡的大堂子，走进大堂子，自然也有买票收票换鞋的门堂，然后左右各一门，男女分进，来到各自更衣的地方，脱去包裹身体的衣服裤子，最后赤身裸体一丝不挂的再开门，走进冒着热气的大堂子里，迎面会看到更多的和自己一样一丝不挂的人，先后进入一个大水池子里，在一汪水里露着一个个或大或小或光或秃的脑袋，人们互不相干的看着又没看着，自顾自的或静或动着，赤裸的身体挨着白瓷砖镶的池壁坐着，两腿直直的向着池中心方向伸去，宛若摆停在岸边的大鱼，不时有人出来进去，掀起一阵阵哗啦啦的声音，又像被捞出或放进去的鱼，热气在人们的头顶罩着，又像是在煮着。堂子的角落摆放着几张光秃秃的黑革罩面木床，每张床躺着一个赤裸裸的人，被另一个赤裸裸的人翻来覆去的搓擦着，好像人给鱼蜕麟一样，最后是啪啪的有节奏的拍打，随后是哗啦啦几泼水倾下，那个人心满意足的起来走掉，紧接着又一个人躺下。
     我洗澡，不敢进池子里泡自己，心里总想着热水会把自己煮熟了，只好躲在淋水龙头下，慢慢的冲洗着自己，让水帘慢慢的从头淋到脚，自己幻想钻进水帘洞，有夕阳照进来，洒下的水金光闪闪，，好像金纱裹身，迷离的眼睛可以让自己的脑海里幻化出很多沙漠、大海的风光，尽管不知道真的沙漠和真的海的模样。只有当大人喊一声“洗完没有？”，自己赶紧打肥皂洗头洗身子，最后干净利落清清爽爽的走出澡堂子。

  对于经常洗澡的人，最好的享受不是仅仅在热池子泡澡，而是在更衣休息室里休息，几排一顺水的床，躺满了赤裸裸的人，有的用褥巾裹住下身，但更多的是肆意的张扬着伸开两腿，坦坦荡荡的仰躺在床上，或眯着眼休息，或将头摆向一侧和临床说着话，床头之间有茶几相隔，人们喝着茶，唠着嗑，街头巷尾，道听途说的故事也是赤裸裸的传来说去，时事政治，传说掌故，谣言八卦什么都有，最开心的澡痞子，花一次钱可以呆上一天，临要关门了还要再去池子里泡一会，时间久了，形成了一帮一伙，泡澡，说笑都在一起。他们把洗澡当做每天的修行，不管刮风下雨，只要澡堂不关门，他们就不会放弃每一天的泡澡，那些常年泡澡的人，看上去似乎都有点泡囊股了，楦头胖脑，好像不注意磕碰那里就会流出水，我是不会成澡痞子，每次洗澡都是别人动员才来，就怕别人看我赤身裸体，也羞愧的不敢多看别人一眼。
    澡堂子的一角，还有理发和修脚的师傅，静静的坐在一角落里，有理发的人自然会坐在特制的椅子上，有的穿衣服，有的干脆就光不出溜的坐在理发师傅的眼前，闭着眼睛，很享受的让人摆弄着脑袋，年岁大的人还会刮胡子，用肥皂沫子涂满大半个脸，白白的厚厚的一层，师傅一手持着刀，一首摁着对方的下巴，刀到处肥皂沫子顺刀而下，刀过去皮净肉白，一个小盹，头发胡子都搭理完，师傅拍一下肩膀，人立即醒来，照照镜子，点点头，满意的用手 摸摸头发，屡一下下巴，笑着起来，又去了浴池里了。修脚的人要耐着性子，师傅拿着一把刀，在脚趾头上抠来剜去。也有挖耳朵的，但不多，很多人自己会用小手指头自己去剜，省事省钱。
    过去的澡堂子，主要业务是洗澡，等晚上关门时候，澡堂子又变成了可以住人的旅店，那些不想花很多钱住店的人，就可以花点钱去住一晚上，可以免费洗澡，也是很划算的事。我记忆里也住过，但感觉是温热湿潮，被子有股霉味，我想在那里住过的人，不是为了方便就是为了省钱。有钱的人是懒得去住的。
    澡堂子，虽然条件很简陋，但满足了普通老百姓的需求，花很少的钱，就可以让自己干净一次，那时去澡堂子就是洗澡，澡堂子真是名副其实。那个叫澡堂子的国营浴池，如今还在老地方，风雨半个多世纪了，它接纳过多少人，谁也说不清，它见证过一家几代人，见证过社会各色人物，不管是风云人物，还是贩夫走卒，它都一视同仁的泡着每个进入池子里的人，温润着每个人的身心，带走每个人身上的污垢与疲惫，让每一个走出澡堂的人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一身轻松。
    如今，人们生活条件好了，很多人在家就可以洗浴，更多的人去浴池，仅为去洗个澡是不会去的。特别是开放20多来年，浴池的功能也变得丰富多彩，澡堂子由于单调的几个功能，生意也也渐渐的冷清了下来，去澡堂的人更多是一些怀旧的老人和一些不太“讲究”的要求不高的人。更多的达官贵人和年轻人都去了那些叫洗浴桑拿中心的地方了，在那里不仅洗浴的条件好，可以盐浴、奶浴，还可以做足疗刮痧等一系列理疗保健服务。还有谁会稀罕只能泡澡的老澡堂子呢？澡堂子有一天关闭了，也是寿终正寝的事，没有什么好惋惜的，社会在进步，澡堂子改名也是一种进步的标志，澡堂子，留在记忆里也许更牢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