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个人日记

 

今天是父亲节,我的父亲离去已三十多年了,缅怀之际,写下一段父亲的故事,以示纪念:
    父亲从小喜读书,经常捧着一本书在柴房里读,直到叫吃饭。(94岁的姑妈去年还说:你父亲那时就喜欢看书,也不与人多说话,像个女孩子。)

父亲生于1927年,虽经抗日战争,国内战争之乱,他还是能遵循祖训一心读书。他渴望知识,爱提前看教科书,初中没毕业就读高中的书,高中没毕业就看大学的书了,所以他的学习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矛。高考时填了三个知名大学都被录取,分别是湖南大学、广西医学院、广西大学。

奶奶希望父亲学医,治病救人。父亲觉得人有两百块左右大小骨头,太难记了,另外有关人的生命,责任重大,他三思后决定放弃学医。爷爷随父亲的喜好,报到前,父亲问爷爷去哪个大学好,爷爷说随便吧。父亲考虑到湖南大学历史悠久,师资完备就去了湖南大学机械制造专业。那时候,家里不太注重后代的教育培养,也不太计较实际利害,爷爷认为要随孩子的天性,顺其自然。

五十年代初父亲湖南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到东北鞍山,参加鞍钢的建设。那时,叫“建设新中国

鞍山有日本人留下建设的钢铁厂,几番战乱,又被苏联军队掠夺后,只剩下一些空架子,在一片狼籍的烟火废墟中建工厂。中国四面八方的人涌入,当时搞的都是人海战术,吃喝拉撒都在工地,艰难困苦,孩子是累赘,他只好把我暂托付给桂林市的外公外婆。四十多年后,我看到外公当年写给父母亲的毛笔信:……民昌从幼儿园回家,到各房中望望不见父母,半夜想起来又呜咽几声,小儿思母,人之天然也……由此看来,父母是趁我晚上熟睡时离去的。

当年,父母都是刚大学毕业的技术员,初到北国鞍山,行李简单,随身携带就两个皮箱。单位发一张床就成了家。上班远,早出晚归,两头黑。新工厂经济吃紧,工资只是半个月半个月的发。没钱买家什,想有个闹钟,也买不起。一筹莫展时无意中发现隔壁邻居的挂钟靠墙,夜里钟点声音依稀可辨,因此就倾听隔墙人家打几下钟点声上班。一天凌晨,父母匆匆赶到车站,觉得等了好一阵也没见班车驶来,冷风袭袭,天色仍暗,疑惑的母亲就摸索到附近的学校传达室看挂钟,才知道听错了钟点,时间还早。两人相视无言,只好匆匆往回赶,到家时既困又累,又恐睡着,只好和衣躺下,然后发誓领到工资后不吃不喝也要先买个闹钟。

当时尽管誓言掷地,父母也不敢睡,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再细听隔壁的钟声……

父母是南方人,刚到北方,生活也不习惯:啃窝窝头,泡红高粱米,冬天冰天雪地,刺骨的风刮,没膝的雪迈不开步……天不亮出门,中午带饭盒”蒸,晚上饥肠辘辘赶回家。星期天,洗衣服、打扫清洁、补瞌睡……那时人们不分东南西北地挤在鞍山,在为新中国”“添砖加瓦,建高炉,并象苏联老大哥学习,跑步进入社会主义。工作之余还有学习”,有知识分子的“改造”,有各种声嘶力竭的运动。都要加班,不能缺席;有口号、有主义、有批判、还有远远近近的敌人。批完武训胡风,小组学,大会批,人人要发言,要表态,要“换脑筋”,从那时起,人们知道说话、言语也要惹祸,因言获罪,还有新名词阶级阶级斗争……知识分子不属于排在前面的无产阶级,所以特别需要学习,改造。

一时也不能允许人们多想,学习、上班,依次参加陌生的各种各样的运动,人人新鲜而紧张地工作,活着,尽管生活条件差,个个都很积极,充满了对新国家,新生活的希望,人们一夜之间似乎都学会宏大的叙事,呼喊口号。

母亲当时怀着孕,虽然挺着大肚子仍要起早归晚,加班加点地赶去上班。那时的人似乎都有一股劲,很少考虑自己,更少考虑得失,一心只为国家的建设,人人都有理想,相信明天会好起来。母亲说那时工资低,月底捉襟见肘时,就将平时吃的药瓶拿到医院换回押金,以解无米之炊……

父亲听说一些不起眼的,很平常的人是党员”。他们大多是工人,或刚穿上工作服的农民是无产阶级,平时他们工作态度技术都一般,只是特别对学习政治”热衷、敏感,不仅经常参加还常能发言,爱经常找领导。他们的出身大多贫穷,没读多少书,技术似乎钻不进了,可他们会走另一条路,会说话,会做事,能出众,爱做面子上的事,工厂领导特别喜欢。赶上工厂也提出要依靠工人阶级,他们入了党,接着就当上了小领导。人没变,地位似乎不同了,可以作指示了,有时还自作主张,对工厂进行大胆地改造。尽管那些改造有些玄:成功了就敲锣打鼓,失败了就说是“成功之母”……父亲有点疑惑:工厂似乎不太象工厂,不讲技术,不看能力,大学毕业的不如一行政科长。
    父亲学的机械制造,他感到建工厂装机器不能这样,要重技能懂技术,否则是科学的倒置。工业机械都是科学。书本不会有问题,旧的大学也不会教错,那些公式和公理,都有多次实验的证明。中国的工业不发达,正需要技术。鞍钢是日本人留下的工厂,看得出他们是内行,父亲明白技术以外的事不用证明。他对这些俗事格格不入,可也不便轻视,人各有志,他工作不敢懈怠,只是对这些有优越感的党员们敬而远之。

此时,有一本书《把一切献给党》正盛行。人人都争着看,父母亲也买回,也想无条件地献出自己的什么,加班加点地也干过了,最后想不出党还需要什么。

后来,有了一个简明的称呼:又红又专。红,是思想,是阶级斗争;专,是知识技术。思想是纲,技术是目,其实主要还是强调,接着还有无穷的解释。思想的高低怎样衡量,哪里有标尺?因此经常要开会,永远要去听党别具一格的解释。

在鞍钢不仅要炼钢,还要炼思想,炼不完,特别是知识分子。在思想改造期间,每天夜里都开会讨论,从那开始让人们填报家庭出身,再分成阶级,从家庭出身上严格地分,说经济条件决定人的思想立场,也决定人,不管你怎样努力。

出身决定了人的阶级,有了阶级就会有斗争,斗争就是你死我活,就象苏联,斗争不断,然后就跑步进入最高理想——共产主义社会。
    其实,鞍钢的苏联专家从经济、技术方面也提出了许多批评和质疑,比如小高炉问题;厂长与书记关系问题。苏联专家看不起群众运动,也不喜欢没知识,没文化的工人。

父亲他想只靠技术吃饭,他知道过去自己家里曾有十几亩田,不是无产阶级,一者有先天的距离;二者即要炼”思想;三来他不勤找领导,这样离党和党组织就远。在思想改造期间,他诚实地填了地主,他没想到按爷爷的个人成分该算职员,爷爷在教育厅工作,生活来源是国民政府的工资。尽管1956年底党的组织曾动员父亲写入党申请书,父亲却一直在思考。当时周恩来总理有一个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报告,并告知:党需要象父亲这样的知识分子。

那时,父亲实不理解共产党的领导人所说,做党的驯服工具是共产党员的最大志愿(刘少奇语)。在他酝酿写入党申请书的1957年上半年,六月八日人民日报社论“这是为什么”发表,反右运动突然袭来,阳谋之下父亲觉得再写什么申请书就不太合适。夫子曰:君子不器。父亲也不想做什么工具,从此就再没提申请书之事了。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国六亿人口,周围的事许多都象寓言,这就是父亲的一段故事。


文章评论

企人家

是金子的总会发光、儿吋记忆终身难忘、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父爱形象永放光芒。祝:父亲节快乐![em]e100[/em][em]e100[/em]

幽兰

感觉就像发生在昨天,书香门第睿智父母,很温馨! 祝天下父母健康快乐!

由心

伟大的父亲!他老人家的经历很感人!朴实文字使我们回到了过去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