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大会

个人日记

 

1970年初春,公社来人通知开知青大会”。
    
队长和我早早就出门,紧赶了一个半小时,才到公社所在地元明镇。进镇不远,就见到一石阶门口挂着“元明人民公社”的牌子。

不是赶场天,小镇上人不多,只见一些知青已在小街上闲游。一眼就看得出,他们穿着打扮,说话走路都和当地人不同。男的黄军装,戴军帽或青年装,小分头,大都是甩空手;女子稍白的脸和长短头发,眼睛明亮清澈,衣裳干净利落,不背背篓,都是城里人的扮头。看起来就是休闲的“红卫兵”了,被夺去斗争激情的,失落的红卫兵

太阳照在山坡上,也照在镇上,有人在公社门口吆喝开会了,知青们陆续涌进公社。

公社驻在镇上一个旧时家院,也是会堂院子。四周为两层楼的上下有数间厢房的院子,中间是一空坝,大门入口内还架着高高的戏台,是旧时富裕家庭院落的格局。一看便知这是“土改”时没收乡绅土豪的财产。

随着知青们涌进来,整个院落即黑压压地被占满了,闹烘烘的。

我呆在一角,张望主席台,听一旁的知青们叽叽喳喳。那熟悉的口音,也让我倍感亲切,就象孤雁归队似的,尽管周围都是陌生面孔。

不一会,书记、社长开始讲话,无非是鼓励知青们安心务农,要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

接着,一位女知青就被邀请到台上发言,她是“知青代表”。

她中等个子,看起来健康饱满,白皙的脸,矜持的表情,穿洗得近发白的军装,有点文化味。后来了解到她果然是高中生,重庆四十一中高中二年级。

她用普通话读讲稿,一字一句听得还清楚。她没有照例读多少语录,就开始谈了自己到农村的感想,讲城里、谈乡下,讲自己,讲思想怎样改变,感情怎样转变,最后爱上了农村广阔天地。

当她说到自己今后的打算时,读到大家熟悉的一段话,会场静了下来。那是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写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主人翁保尔·柯察金说的一段话。文革开始,新华书店只剩下“毛选”和一些马列著作还在书架上,其它的书籍,包括这本书都因“有问题”被撤下。

这段话是这样说的: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他可以说我已将毕生的精力献给了人类最壮丽的事业——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终身了……

全场的人都在细听,她缓缓地读。我知道这段话,那似乎已是很遥远的事了。中学开学,我们都读过、讲过、讨论过,那时想到的是以后当科学家、教师、文学家——后来我们就讨论“毛主席语录了——在这儿也可以这样回首,务农也可以回首吗?我想。

她还引用保尔向冬妮亚说的:在你看来,我第一是属于你的,第二才是属于党的;可我却是第一是属于党的,第二才是属于你的

这些话听起来真有点振聋发聩,她下面的发言我已听不清了,肯定是再表决心,讲扎根农村同吃、同住、同劳动,同闹革命了。这是真话、假话,或半真半假?大家都明白,在那个年代,公开说假话、套话已不是秘密,区别在怎样说得巧妙,说得更像真话而已。

我真不敢相信,才到农村几个月,当农民就是她的理想了。她是高中生,我看她那白皙的脸还没晒黑,她穿得也和贫下中农还大不相同——如果真象她说的那样,倒是够让我汗颜的。

她读完了,知青大会散了,幸好不是赶场天,知青们已铺满了小镇。三两一伙,四五成群的知青在小镇上游逛,小镇唯一的一条小街不足百米,他们买油、买肉、下馆子,提着瓶子穿来穿去。

我和队长无事也在镇上来回遛了一趟,商店里的东西寥寥无几,货架上,白糖、黄糖,黑黄的水果糖都凭票供应。城镇居民、知青每月供应糖二两,菜油三、四两,农村人是没有的,他们要靠种菜籽榨油。

我买了两包八分钱的“经济”牌烟,顺手给了队长一包,他笑得咧着大嘴推辞。另一包我带回去,请其它的村民。队长买了两把挂面,说回家给母亲煮鸡蛋面。

归途上,队长笑着说不少女知青挺有麦子(土话,意思就是漂亮),让他左右流连。队长遗憾我怎么不认识她们,认识了聊一下天也好啊。

我笑着,说他不知道知青都来自重庆市四面八方。

一路上我想:如果让我上中苏边境战场保卫祖国我会毫不犹豫;如果让我到工厂造机械我也会义不容辞;眼前我只是在农村,默默地出工,默默地挖地,没人知道你的名字,在公社镇上都没人认识。我就像一棵谷草,也象田里的秧子,被插在地里,自生自灭,哪儿谈得上什么事业,什么“大有作为”?……只是知青代表提起的那格言让我不平静。

队长见我一路少语,问我想什么,我说在想下午是否还要出工呢。

我是不能跟他谈保尔·柯察金的,他只知道毛主席、林副主席和公社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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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放歌

十年文革,国祸民殃。 荒唐至极,上山下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