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午后

个人日记

 

宁静的午后

那是十一月的一个下午。

天气寒冷,我在西城的一条街道里漠然走着。

街道光秃秃的。我躲在象龟背一般臃肿的防寒服里,缩着我的长脖子,弓着背耷着头,面容应该是慵慵倦倦的吧——似乎这个样子能让整个人看起来更暖和。然而,我感谢这晴朗而僵手的午后,它让你获得了一份冬日里难得的沁凉而宁静的倦意。白晃晃的阳光洒在身上,一丝也不张扬它的温度。空气也不再象热天一样沸腾焦躁,变得干冷起来,沙子似地摩挲着我的脸,并打算用一冬的时间把它磨得又皱又皴。而我脸上也已现出冻人的征兆来:耳廓生了一圈冻疮!

气温之冷峻,手脚之冰凉,百草之凋萎,却又不能够得雪国的风致,冰原的剔透,因此,这地方的冬季绝不是我所喜欢的。我喜欢春秋天气,天高云淡,气候宜人。最不惯过夏冬两季,热得似炉,冷得象铁,都趋于极端,失于偏颇,不入我的中庸温和的法眼。当然从另一面看,我孜孜苛求于斯,似乎也是有违于天道吧。不能逾越成见,体自然之法,也难怪有“庸人自扰之”一说了。

我一边懒懒地走着,一边清清地哼着,惬意于这难得的冬日的艳阳。

这时,街边——准确的说是一家小面馆边,摆着一把旧式的竹躺椅。通体乌亮油润,结构完整,收藏家看见想来会眼热的吧,中间有几片隔条看来是后来换上去的,泛出新色。可惜我并非讹人奇货的古玩家,当时只注意到竹椅上面躺着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他的老态和别的耄耋者别无二致,稍惹诧异的是:他有一部灰白色的留到胸口的长胡子,垂在椅下的一只手边,地上搁着一把有些年头的青花茶壶。老人沐浴在不强烈的阳光里,沉沉地静穆地睡着。

我因为顾着所要办的事,匆匆一瞥而过。然而,这冬日酣睡的一幕已经映入脑海里来了。在我看来,老人和他身畔的几件旧什不经意间留驻了岁月的苍痕,它们静悄悄地诉说着惟有彼此之间才了解的经历。旁的人无从干涉,无从谈起。

那么,我们不妨来猜想猜想他的故事。那部非凡的长须是否告诉我们他是一位国画家?一位二胡家——每当傍晚,总爱拉上一段悠悠的《二泉映月》?又或者他曾是入过学庠习过八股的旧式文人,寒酸地想要保持住特立独行的气质?又或者他带过兵打过仗,三十岁以前只知大砍刀火药枪,老来才渐渐换了习气?甚而或者他原本是北方某省一大户人家的少爷,年轻时娶过几房姨太太,也曾风光过,也曾孟浪过。三七年日本人打过来,家财一夜罄光,家眷们死的死散的散,头几年参加国军打了几场仗,后几年投诚解放军,东征西讨再打几年仗。解放后驻防津城,老家妻儿老小音信渺绝,于是落地生根,另起了一副家业。文革时抄过家挨过揍,又是一番颠沛折腾的景象……现在条件好了,已经垂垂老矣。

呵呵,这真是一场有趣的游戏。想象的游戏。我一边走,一边漫无逻辑地幻想着。时而把他塑造成一段传奇,时而又极力打造他的贫庸,时而想到竹躺椅上曾经的人物,时而猜测青花壶的渊源。

当我办完事沿路重新折返回来时,日色已经西沉了。这期间老人依然未改变他的静默的睡态。我望着他,竟不由得以一种新鲜的历经沧桑的洞达眼光。他闭着眼睛,显得是那么宁静而安详,不为外物所动。然而,他身体里蕴藏着的隐秘的往事,却在随着他的呼吸,他的血液悄悄地流转。也许,他此刻的梦里正有他当年的传奇吧。

人生如梦。有一天我们也会和他一样,宁静地饶有兴趣地沉湎于当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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