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斗

舍 身 崖

元旦节这天，正冒着即将要感冒似的风险，病恹恹地在寒风里走着路，突然口袋里手机响了——原来是一位久不晤面的冷姓朋友送来的短信祝福。于是想起那年冬天，我们一起吃火锅的事情来。那次，屋外也是寒风肆虐，细碎的雪米在窗户上划出一道道冷箭似的斜线，屋里头却份外热和。七八个老友围坐成一圈吃喝。其间有插科打诨的，有划拳打马的，有高谈阔论的，时不时还迸出一片喧嚷的哄笑来，象突然拍到岸边的海浪。中间则是热气腾腾的一大锅，咕嘟咕嘟煮着。我吃得不多，也不大喝酒，却一直乐呵着，光细听这些声音已经就很够了。

现在想想，那次聚会真是难得，因为之后大家分散开了，竟再没有重聚的机会。虽然怀念，但机缘不谐，也是没办法的事。惟记得那位冷姓朋友于座中讲过一个比较有意思的趣闻，还依稀记得一些大概。

说某某地方有一个年轻人，因单位同事排挤丢了工作，老婆又跟自己的好朋友跑了。双重打击之下，决定自-杀。从此开始了他饶有趣味的自杀之旅。第一次，他准备在家里开煤气，结果因为住的是平板房，密封不严，隔壁邻居很快闻到瓦斯味，合力撞开门挽救了他的性命。第二次，他选择爬上一幢楼的楼顶上去预备往下跳，结果被楼底下过路的行人发现，大家连忙用各家里的被单在底下接着，警察接到报警也及时赶来，铺上了充气气垫，最终把他劝说解救了下来。后来，他依然生无可念，干脆跑远一点，到郊外一条偏僻的小河边去沉水。不想那时正逢枯水季节，河水只及大腿，他不得不在小河里跌跌撞撞往下游扑腾，结果竟然缠在了一张捕鱼的暗网里，动弹不得——又被赶来的渔夫救下了……

虽则可怜，其实可笑。也难怪当时述者和听者均以戏谑的气氛来分享这趣闻了。我现在回忆起来，还能嚼出些笑的味道。晚上坐在电脑前，突然之间来了兴致，想要为这自杀者拟一篇结局，以度过这寒冷而寂凉的冬夜，闲着也是闲着。

说自杀未遂的青年没有放弃他的计划，决定再走远一些，继续他的不幸的自杀。终于有一天，他来到了子虚峰的舍身崖前。此处高拔群山，脚下云海蒸腾。青年看看四周无人，正准备纵身一跃，山路上悠悠地走来一位和尚，喊住了他。和尚问他何以在此轻身？青年叙述了他的遭遇和历次自杀的原委，因此才走到这里来跳崖。和尚听了之后点点头，没有说话，继续走他的路去。

青年本来万念俱灰，这时却颇感意外，忍不住忿忿地问道：“你身为和尚，当比别人多一份慈悲心肠，为何却袖手旁观一言不发，难道你比别人倒不如？”

和尚回转身来，笑着说：“你求死之心看来已经很坚定了。否则何以菩萨也救不了你？既然菩萨也救不转你，我又哪有能力搭救你呀？”

青年丧气地说：“如果真有菩萨，为什么却不保佑于我？”

和尚笑着说道：“错了错了，菩萨已经救过你三次了。”

青年听了这话，顿时醒悟过来，拜别了和尚，若有所得地下山去了……

我的这个续貂虽仍是悬挂着的结局，想来那年轻人也从此会打消念头，重新振作的吧。而于故事里添了些禅悟的余味，这是多年前的我所不可得见的。细读人生的种种况味，又何尝不是一个悟字在里面？凡事学会放下心结，转换眼界，也许会别开一番天地吧。

我到底还是想着那青年真实的遭遇，他是否真如我所愿呢？于是，在这深夜的冷清的斗室里，我发了一个QQ给冷姓朋友求证——他的回答证明我的这个举动多么愚蠢。他想了一会回复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很清楚了。听说后来他是又预备和别人结婚的，结果结婚前夕被车撞死了。”

人生仿佛在我的眼前展现出它的冷峻的悖论，重重地把希望砸在了地板上。我思潮如沸，无法言语。值得宽慰的是，青年大概已经理解了我所期望他理解的人生，已经不再执着于他曾经那么执着的东西。他也许已经不再有烦恼和忧愁，而是心怀坦然的宁静，最重要的是，他学会了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悟不了的放下。哪怕，他只有那么短暂的一段生命。

然而，我也只能用“也许”来忖度他了。

时已三更，窗外似乎更加凄冷了。而室内，却还有一个冷掉的灵魂在享受一方宁静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