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斗

义工笔记——以小说之名

“你晚上会回来吃饭吗？”

吉姆临出门，弯下腰穿上皮靴子的时候，他的四十五岁的妻子德拉走拢来问道：“会回来吃饭的吧？”

——尽管拿句时髦的话“眼角的皱纹压得死人”，德拉追着问的语气还像当初似的充满新鲜的傻气，而吉姆就因为这个被俘获了十八年。

“也许吧，”吉姆笑着扣好鞋纽子，一句一顿地回答，“也许。看多久结束。今天可是体力劳动。会晚一点。不用等我。打电话。”

德拉听见末一句，抿着嘴微笑起来，仿佛她洞察一切，并以此为豪。她欣然地说：“好的，我等你。”吉姆则报以同样的笑容，表达这样的意思：“你还是我的冒着傻气的小姑娘”。

今天天气不错。冬季特有的浅灰色的雨云阴沉沉地布满天空，小风跨过清凌凌的笋溪从西面吹过来，直往温暖的领口里面钻。和其他二十多位义工一样，吉姆在一段空旷的车辆不多但尘土飞扬的公路上，在街边的花台里和肮脏的垃圾堆前，时而挥舞铁铲，时而抄起扫帚，时而又抛开工具，徒手掀开石块，一小会工夫，缺乏锻炼的身体就象上了汽的蒸笼。吉姆停下来，嗖一声划开防寒服的拉链，与此同时，汗珠从光亮的额头滑溜下来，象往滚烫的铜炊壶上撒了几滴水，仿佛一下就只剩了水渍。

“怎么样？今天的活动称得上身体力行吧？”同样气喘吁吁干活的米德林走到吉姆跟前开玩笑，他用一把比他身材瘦得多的铁铲使劲戳水泥地面，仿佛那地方正是马路的命门。

“平时缺乏锻炼，干不了一会。”吉姆笑着，顺着米德林的话往下说，但口气不是自嘲，更像是城市病患者通常有的心安理得。他扭头瞧了瞧胳膊上的红袖箍，说：“来，帮我带正一点，都怂下来了。”

这时，索彼象只灵猫一样蹿过来，手里拎着两瓶矿泉水。

“给！一人一瓶！”

他的响亮嗓门和粗犷的相貌说明他是一位爽快利索的好汉，今天同垃圾的搏斗丝毫没有摧垮精气神儿。

“那你呢？”吉姆看着索彼伸过来的手说。

“后备箱还多的是！”索彼手一扬，似乎能把手里的瓶子扔到马路对面去。

“那你喝，我自己去拿。”吉姆一边说一边放下扫帚向一辆白色轿车走去。

“喂！喂！别去，别去！我帮你拿！”索彼象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似的，用一种惊人的速度拦住吉姆，“我帮你拿。”

索彼恳求似地望着吉姆。眼神紧张慌乱。仿佛那眼睑后面藏着老是想往外拱的秘密。

吉姆停住了，确切的说是愣住了。索彼迅速转身奔向轿车，掀开后备箱。吉姆远远看见后备箱里放着一只白色方盒子，系着彩色的丝带……

如果说一个人的生日总有那么几年令人难忘的话，那么现在这个正可以说是值得吉姆难忘的。是的，2月23日正是吉姆的生日，他特意选择以参加义务清洁活动的方式来度过，没有告诉任何人，为的是希望过得更有意义。虽然他已经看出一点端倪，二十几位义工集体秘密为他设宴庆祝生日，点燃蜡烛，并唱起《生日歌》的热闹场景，还是令他热泪盈眶。

这一天的活动，活动后的生日宴会……现在，吉姆手足无措，好像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度过——如何度过这充满情谊的忽如其来的时刻。他陷在意料之外的惊喜而温暖的泥潭里不能自拔，因此只好呆呆坐着，甚至表现出尴尬的笨拙的举止。他像一个初次过生日的孩子，围在一群关心爱护他的大人中间，内心的好奇、感激和愉悦无以言表……

吉姆酒足饭饱，满怀感激，回到家已经快晚上八点。直到掏钥匙的时候才想起早上德拉的嘱咐。

“哎呀！这可不好。”吉姆一边开门一边飞快地想。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预备给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被拉住了？活动出了小问题？米德林带错了路？总之，结了婚的男人能想到的理由，吉姆一个也不放过。

但是，他一进屋就被客厅的地板黏住了。餐桌上摆着满满一桌丰盛的晚餐，中间是一盒两层的生日蛋糕！

“吉姆，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呀，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啊！”德拉从沙发上一下苏醒过来，跳起来迎接生期佬吉姆。

“在外面吃过了？”她一边担心地问，一边望着吉姆，仿佛脸上写着答案。

“我么？”吉姆愉快地眨巴眼睛，说：“怎么会？肚子早就咕咕叫了，都怪那帮家伙磨叽，一天没吃东西了，快开饭！”

“不行，还得饿会儿，先许愿吹蜡烛！”德拉高兴得象旋风一般，满屋子忙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