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之火红的回忆

   尽管说话人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传进了蔷薇的耳朵。这也难怪，她们都不知蔷薇有穿墙隔耳的本领。蔷薇听到这话的时候，正在院里抚琴，眉眼依旧是波澜不惊。那样的淡然让隐匿于廊外的男子，看得出神，忽听得一声：顾公子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相见。顾景风微微发愣，随即明白以她的能力怎会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反是自己忘了。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蔷薇姑娘这一曲相思泪，倒是让我想起了许多事情。

   蔷薇才拙，让公子笑话了。

   岁月沧桑，唯念情依旧，人几番轮回，却也是相思难尽。

   蔷薇诧异于顾景风如此感慨，只当是他触景生情，却也压抑不了心里那一抹挥之不去的抽疼，只道：公子多虑了，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罢了……反倒是多年不见，你的琴技越发出众了？

   多年未见？公子说笑了，在这之前，你我素未谋面，何来多年？

   呵呵……你且当我是说笑吧，你喜欢弹琴？我有一古琴，改天送与你。

   那就多谢了。

   顾景风还想说什么，终是欲言又止的看向蔷薇，只得叹一声：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蔷薇不知顾景风为何这般，遂又弹了一遍相思泪。奈何，这世间有太多的无奈，琴音绝，哀婉叹息又如何，怎样的相思都是逃脱不了这冥冥中早有的定数。转身，顾景风听得淡如流水的声音，心里默念：也罢，只要你过得好就足矣。

**【五】**

   蔷薇到顾府已是三个月之久。

   春寒料峭的时候，顾西沉告诉蔷薇：娘的生辰快到了，我想送她份礼物。蔷薇便问：是什么？顾西沉看着蔷薇说：你嫁给我，便是送给娘最好的礼物。蔷薇正抚琴，忽琴弦断，昔日爱惜的琴弦扎了她的手指，殷红的血点渗出来，她低头怔忡，直想起很多年前也曾听过这样的话语，只是还未兑现这样的承诺，便已然是物是人非。

   如今，蔷薇听得这一话，眼里似乎只是幸福，对顾西沉的提亲，有七分的欢喜，三分的释然。她终是答允了下来，这么多年的等待不就是为此吗？

**【六】**

   天朗气清的日子，顾相府派出请帖，邀亲朋好友一同来祝寿，整个相府上下都是一片喜庆祥和。寿席摆了一轮又一轮，蔷薇受顾夫人邀请为众人普了一曲，蔷薇不是喜欢抛头露面之人，却也不好回绝顾夫人，只得应承下来。曲毕，满堂称赞之声响起。蔷薇频频微笑施礼回谢，接过顾西沉手里的碟子，莲步轻移，对着堂上灿然的老人道：夫人，蔷薇无以为报，这是蔷薇做的糕点，就献丑了。

   顾夫人是爱及了蔷薇的，有说不来的感觉，所以一见蔷薇送上的糕点就禁不住打开。那是一盒极其精致的糕点，色彩鲜丽，香味四溢。顾夫人尝了一块，软香酥糯，连连夸赞。

   顾西沉簇拥过来，说：娘，我想送你份礼物。顾夫人满脸惊奇地看向众人，问：暮儿，你有什么大礼说来为娘听听。

   顾西沉便踱步到蔷薇身边，拉着她的手说：娘，我向蔷薇提亲，她已经答应了。顾夫人听得便高兴地合不拢嘴，看向蔷薇泛红的脸，直说：是大礼，是大礼。室内的人也一道祝贺，除了顾景风刹白了脸。

   室内的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对壁人身上，不曾瞧见顾景风此刻的神色。顾景风黯然退步，有话却无法说出口：你都忘了吗，即便你情深似海，即便你独守了百年？这世间的人就是如此，走过了大喜大悲，走过了聚合离散，却偏偏走不到你面前，彼此之间的情缘就如这蔷薇花般，谢的时候，了然无声。

   顾景风心如刀绞。

**【七】**

   突听得有丫鬟惨叫，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有血从顾夫人的嘴角沁出，点点滴落到大红色的衫子上，混为一体。顾景风奔身过去，扶住脸色苍白的娘亲：是见血封喉的毒，想救已经晚了。顾景风悲怆而凄凉地唤了一声：娘！

   蔷薇忽见这变故，看着顾景风如此这般，阖眼，顿生的疼痛汹涌而出。

   是她，夫人是吃了她的东西，才这样的。人群中有人指着蔷薇道。

   蔷薇蓦然抬头，迎上周围愤怒的眼光。顾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她的东西，纵有百口，她也难以辩解。

   为什么？

   听到身后的声音，蔷薇只觉得心里有轰然倒塌的回音。转身，顾西沉用那样凌厉的眼神看向蔷薇。

   你不相信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蔷薇眉宇间的哀痛一晃而过，随即恢复了缓和而淡定的神色说着：如果我说我没有，你相信吗？

   我信。说这话的人是顾景风，这样的事实，同样让他难以接受。他却笃定地相信，毒不是蔷薇下的。他说：我会找出真相，还你清白。那样的语气没有流露出半点儿怀疑。

   听得如此，蔷薇反而缄默不语，有三分凄然掺杂其眉宇间。她将拳头拽在衣袖里，指尖深陷，有血润湿了衣衫。那样故作的淡定从容，心里的难过却毫无掩饰地表达了出来。蔷薇只是怔怔地看向顾西沉，心头一酸，硬是忍住了没有哭出来。她的难过，顾景风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八】**

   蔷薇因为涉嫌顾夫人被毒杀一事儿，所以被顾景一家拘禁在府里的西苑。自从那日后，顾西沉对蔷薇不闻不问。蔷薇面对这突来的横祸，不吵也不闹，只是比以前更冷漠了。但明眼人都知道蔷薇的脸上写满了哀伤。是的，顾西沉向顾家人说他不该带如此女子回来，害得娘丢了性命。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凄凉呢，曾心心念念的人如此对待自己。

   倒是顾景风会时常过来，对蔷薇寒暄一番。 顾景风说：我会找到真相的，你不用担心。

   蔷薇说：找不找到又有什么关系呢？顾景风知是蔷薇心里难受，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蔷薇那样冷漠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埋怨。顾景风想：她是爱着西沉的吧！

   西南有番人作乱，明天就得走。你的事儿，西沉自会安排。

   蔷薇没有理会顾景风，只是不动声色地看向那一丛颓败的蔷薇花丛，说：真想看看今年的蔷薇花。顾景风知道她越是这样安静，心里便越是难受，又不好多停留。起身，便径直走了开去。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一方琴。那是他早就答应她的，他说：难受的时候，就弹弹。哎，真想听你再扶一曲相思泪。

   蔷薇看向顾景风远去的背影，晦涩的胸腔有难以言明的疼痛涌上心里。

 **【九】**

   七天后，世事沧桑。

   这七天里，顾西沉依旧没来看蔷薇。

   蔷薇听得府里有哀婉的痛哭声传来，于是暗自发力，想探听究竟是何事？听得那些言语，蔷薇的脸色霎时变白。看向那搁置一旁的古琴，说：你不等我再为你弹一曲相思泪吗？

   蔷薇落座，纤手抬起，一曲相思泪萦绕整个相府。那样的琴音，沁人心扉，让人恍惚置身事外，徜徉在蔷薇花海中。而片刻，琴声却戛然而止。

   蔷薇看向琴上那一行字迹：只缘感君一回顾, 使我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终不悔, 绵绵相思为君苦。惊起，转身，却发现顾西沉一脸笑意地站在身后。

   呵……发现了呀！顾西沉睥睨地看着蔷薇。

   你不是南冰，你是……你是莫五。

   那又怎样，真是可笑，把自己的仇人错当成恋人，这就是你百年苦苦守候的结果？

   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们，这么说顾夫人的毒是你下的？我早该想到的，碟子没人碰过，一直在你手上的。

   不错，是我，也包括顾景风和那五千平番的战士，是我把他的行踪和他的计划告诉番人的。

   蔷薇蹙眉，幡然醒悟。千年前，作为蔷薇花的她，是顾景风院里的一棵不知人间情为何物的死物。那个时候，顾景风还不叫顾景风，他的名字叫南冰，是行走在那山里的一名青衣书生，没有亲人，亦无朋友，每每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会在院里吟那一首相思曲。蔷薇便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孕育成形，幻化成人。

   蔷薇出现在南冰的面前时，南冰惊异于如此女子会为他洗衣做饭。但蔷薇多日的付出，是让南冰感动的。所以，她抚琴，他便吟诵，弹的，吟的都是那一首相思曲。南冰便把这一曲写在了院落的西墙上，他说：磐石无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