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幽兰

（一）
  徐乾盯上马晓燕的时候零点的钟声刚过，所有在广场的寒风里瑟瑟发抖的户外跨年爱好者都纵情欢呼着庆祝新的一年到来，情侣们相拥而吻，庆幸自己的爱情又跨过了一个年头；朋友们在空中手掌相击，或是搂着彼此的肩膀开怀大笑。在喧闹的人群里马晓燕手插在兜里仰头看着广场上的大自鸣钟轻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身影并不显得孤独和萧索，而是恬静与优雅。

  那一刻她在发光。

  徐乾走近马晓燕，看到了她脸上厚厚的妆容，挑起的眉毛像述说着一个飞扬脱跳的故事；黑色的眼线与闪着亮光的银白色眼影让眼睛显得神秘而深邃，睫毛长得遮住了眼眸里偶尔闪现的狡黠与调皮，以及那饱含春色的水雾；淡淡的粉底和用棕色眼影勾勒出的挺拔鼻梁充满了异域风情，最吸引人的是那朱红色的双唇，厚实得让人想要咬一口。

  徐乾感到自己的小腹下一股邪火上升，心跳加速了一倍。

  这是怎样的一个尤物。

  “你好。”马晓燕察觉到了徐乾的目光，大方地主动问好。

  “你...你好。”自诩花丛老手的徐乾居然感觉到有些手足无措，他尴尬的神色让马晓燕露出了贝齿。

  “新年快乐。”

  徐乾的心跳平稳了，他想，一定是新年为他带来了好运，才得以邂逅这样曼妙的女郎。

  “新年快乐。”他绽开了曾经迷倒无数少女的微笑。

  徐乾和马晓燕翻滚在床上，她的唇如同烙铁般印在他的胸膛和脖子上，留下了一个个滚烫的印记。他按着她的头，引导着她去往该去的地方，那里云台高耸铁柱擎天。

  她的丁香小舌在徐乾肌肤的每一寸游弋，徐乾的肌肉绷紧，血脉贲张。他猛地将马晓燕拉起，让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然后将脸深埋在她傲人的双峰里，贪婪地嗅着她的气息。

  是兰蔻的Miracle so magic！

  她的身体配着这样让人沉溺的容颜，本身就是一个充满魔力的奇迹。

  徐乾在进入的那一刻这样想。

  醒来的时候阳光从昨晚忘记拉上窗帘的窗户穿过投射到床上，马晓燕背对着徐乾，发丝在阳光下闪耀着美丽的亮褐色，耸起的肩胛骨惹人怜爱。徐乾附身过去，在她的后脖颈印上了一吻。

  马晓燕嘤咛一声，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慢慢地转过了头。

  “卧槽！”徐乾一个激灵，身体向后滚下了床。

  刚才面对着他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眉毛稀疏得快要能数清，单眼皮眯缝眼，看着比徐乾自己的都小，塌鼻梁的末端是一个蒜头鼻，嘴唇薄得生出了刻薄相，最过分的是，一脸细碎的麻子。

  “你是谁？！”徐乾从地上爬起来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怎么，趁你睡着后卸了妆你就完全认不出来了？”马晓燕被徐乾的神情逗得咯咯直乐。

  这么一个丑女，居然和昨晚与自己颠鸳倒凤的女神是一个人？！徐乾感觉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而且，现在的情况很难堪，作为一个绅士，让还裸着身子躺在自己床上的姑娘爬起来滚出去有点儿过分，但是自己再多看两眼就忍不住想要呕吐，尤其是想到自己曾和这样的一个丑女有了鱼水之欢。

  马晓燕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着把杯子拉起来掩着胸坐直了身子，然后跟徐乾说道：“是不是后悔跟我上床？”

  “是，啊不，这个......”徐乾实在不知道这种情况怎么应对，只盼着这个丑女人能识趣点自己穿上衣服滚蛋。

  “让我当你的女朋友吧。”马晓燕眨了眨眼睛，徐乾完全没有料到她会厚颜无耻地来这么一句，竭力抑制才忍住了上去扇她两个耳光的冲动。

  但是马晓燕的下一句话让他产生了好奇。

  “让我当你的女朋友，你就有了无数个不同的女朋友。”

  “你什么意思？”徐乾皱起了眉头。

  “你昨天也看到我化的妆了，完全让我变成了另一个人不是吗？其实我的这种脸型是最适合化妆的一种，只要通过我的化妆术，我可以有上百张不同的面孔，可清纯可妩媚可冷艳可热情，想象一下，一张脸再漂亮，你总有看厌的时候。但是和我在一起，你永远都可以保有新鲜感。”

  徐乾心动了，他是一个不新鲜毋宁死的人。

  “你给我十几分钟，我可以证明给你看。”马晓燕说着，起身裸着翻出了自己的化妆包，走进了卫生间。

  阳光的照射下，她完美的酮体让徐乾心神一荡。

  “不看脸，还是很不错啊。”徐乾这样想着，爬回了床上。在他的心里涌起了那么一丝期待。

  马晓燕披着浴巾再次出现在徐乾的面前时，徐乾的下巴差点儿落到地上。

  那是一个淡雅如水墨画的女子，蛾眉如月，眼如秋波，面如霜雪，唇如朱砂，下巴上的一颗痣让整幅画都鲜活了起来。

  徐乾完全无法把眼前的这位画中仙与刚才的麻子脸联系起来，他突然想到，眼前的仙女在昨晚可是跟他共赴巫山了一整夜。徐乾的下体又滚烫了起来。

  马晓燕笑了起来，眼睛完成了一轮新月，与眉毛形成的月亮相映成趣:“怎么样？我美么？”

  她居然连声音都改变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连声音都不一样？感觉完全就是两个人啊！”徐乾兴奋了。

  “我学过声乐和一些其他的发生技巧，能够随意变化自己的声音，甚至能够模仿别人说话。所以说，你找了我真的是赚到了。”

  徐乾脑子一热：“的确是赚到了。”

  马晓燕听了，恬静的面容突然显现出一抹春色，她身上的浴巾褪下，露出浑圆雪白的乳房和纤细的腰肢，以及那两腿间引人遐想的一丛黑色。

  “请不要因为我是娇花而怜惜我。”她媚笑着讲了一句烂大街的笑话。

  徐乾几乎是一跃而起，扑向了那具肤如白绢的身体。

  （二）

  徐乾和马晓燕陷入了热恋。

  徐乾和无数个马晓燕陷入了热恋。

  被同事和朋友碰到的多了，就有人问：“徐哥怎么这么牛，每次见你都带着不同的女朋友。”

  徐乾也不解释，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他对马晓燕在迷恋的同时甚至充满了感激，她既满足了他想要的新鲜感，又满足了他作为男人的虚荣心。

  果然马晓燕是他收到最棒的新年礼物，抛开偶尔卸妆后的一脸麻子不算的话。不过马晓燕十分照顾他的感受，总是在激情过后他睡着才卸妆，而在他还没醒来的时候就会早早起床去补妆。有时睡前看到的是一张面孔，醒来时会看到另一张，仿佛枕边人更换了身份，让徐乾觉得无比刺激，能够一扫一夜激情后的疲倦，提枪再战。

  仿佛又回到了流连花丛的年少岁月，每天都和不同的美女亲密接触，同时完全没有一夜情之后的负罪感，因为这是正当交往的女朋友。

  一举多得，不能更赞。

  久了之后，徐乾都要忘记自己的女朋友其实是一个丑女的事实。其实连他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女朋友这件事都差不多要忘记了。

  两人之间第一次出现隔膜是源于马晓燕的一个问题，马晓燕在一次激情过后问徐乾：“你会爱上我吗？”

  “我现在就爱你啊。”徐乾抚弄着她的乳房，敷衍说道。

  “你确定你爱的是我吗？那你试着描述下你爱人的模样。”

  徐乾愣住了，良久他强笑道：“我的爱人是千面人嘛，你的每一张面孔我都爱。”

  马晓燕冷笑了一下：“除了我的本来面目对吧。”

  “小燕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徐乾打算转移视线。

  马晓燕紧盯着徐乾游移的目光：“我想你肯定并不爱我吧，因为我在你的脑海里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印象。我甚至不确定你是否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是什么样的，因为连我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让你迷恋的不过是这具肉体。”

  “你这么说我可不乐意了。”徐乾严肃地在床上坐直了身子：“我爱的不但是你的脸和身体，我也爱你的性格，爱你对我的热情和关切。我爱你，绝不仅仅是爱着一副皮囊。”

  马晓燕眨了眨眼睛，诡谲一笑：“既然你这么说，那我现在去卸妆吧。”

  “别！”徐乾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马晓燕放声大笑，笑声里却听不出多少开怀：“徐乾啊徐乾，你还真是连虚伪都虚伪得不到位。”

  徐乾有些恼羞成怒道：“小燕，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故意拿我开心么？”

  马晓燕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要是我突然间死去了，你将会记住我的哪一张脸呢？还是很快就把我整个人都淡忘了。”

  徐乾默然。

  两人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又恢复了原样，似乎昨晚的尴尬一觉过后就烟消云散了。马晓燕这一天依然是换了一副面孔，粉嫩的脸上扑闪着两个有神的大眼睛，鼻子被粉底和眼影勾勒得小巧玲珑，樱桃小口画成了淡粉色，完全是一个日系的可爱小萝莉。

  徐乾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口水沾了一脸，马晓燕擦拭着柔声骂了一句讨厌，声音好像只有十五六岁。

  徐乾哈哈笑着整理衣装去上班。

  晚上回来的时候，徐乾手里拿着一个盒子，递给了马晓燕：“送你的礼物。”

  日系少女马晓燕迫不及待地拆着包装，嘴里还嘟囔着：“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干嘛送我东西。”

  盒子打开，一个富士的拍立得呈现在马晓燕眼前。

  “干嘛买拍立得？”

  “以后你每变一个样子，我就照一张照片，然后整理成册，没事儿我就翻翻，争取记住每一张脸。”徐乾温柔地笑着：“因为没一张脸，都属于我爱的你。”

  马晓燕似乎是陶醉了那么一刻，但是随即冷冷道：“我的素颜呢？”

  “也放上去，”徐乾不假思索地回应道：“那也是我爱的你。”

  马晓燕终于绽开了笑容。

  “反正看相册的时候跳过就好。”徐乾这样想着。

  （三）

  白欣悦是在年底来徐乾的公司应聘的，徐乾作为面试官接待了她，几乎是在白欣悦冲他微笑的那一刹那，徐乾被每日里不停的新鲜感“折磨”得有些麻木和沉寂的心又火热地跳动起来。

  徐乾想起了快一年前在广场上的那个夜晚，他明白这样的感觉就叫一见钟情。

  只不过上一次让他一见钟情的人还属于自己，让他一见倾心的那张脸却早已烟消云散了。

  徐乾不露声色地在面试中暗暗欣赏着白欣悦的容颜，她几乎不施粉黛，雪白的肌肤吹弹可破，眼睛大而有神，睫毛很长，却微微垂下，没有那种夸张的上翘。眉毛浓淡适中，看不出太多眉笔的修饰，只是在中间部位稍稍加深了些颜色。她的鼻子小巧而精致，上面有着细微到几不可见的雀斑，嘴唇是唯一能明显看出化了妆的部分，涂着酒红色的唇彩。

  笑起来的时候，会有两个浅浅的酒窝露出来。

  真是可爱极了。

  白欣悦被招进了公司，变成了徐乾的下属。

  因为徐乾的同事们并不知道徐乾女友的身份，常常见到二人在一起的那些人还当徐乾是个身边美女如云的浪荡公子，所以当白欣悦和徐乾走得越来越近时，也只有人提醒她徐乾这个人很花心，放荡不羁爱自由。白欣悦听了只是笑笑，有时也帮徐乾辩护两句，说不定他只是等一个合适的人来拴住他浪子的心呢？

  两个人很快成为了男女朋友，与徐乾的工作并无多少交集的马晓燕并不知晓徐乾对自己的背叛。

  但是随着白欣悦和徐乾两个人交往的深入，徐乾越来越觉得自己与马晓燕的关系是对自己真正爱人的一种背叛，而且因为马晓燕在不断变换着容貌，这种罪恶感变得尤其强烈。

  就像是每一个晚上，徐乾都在跟不同的女人做着对不起白欣悦的丑恶勾当。

  徐乾决定和马晓燕摊牌。

  马晓燕在听徐乾踢出分手时，并没有表现太多的惊诧，只是淡淡地问道：“是有另一个人出现了吧。”

  徐乾没有应答。

  “我就知道，男人不会总是沉溺于和不同的女人的一夕之欢，他成熟后总要找到那么一个人，让她的样子铭刻在心里，即使看着她容颜老去，也心甘情愿。我为你这么快找到这样的人感到高兴。”

  “小燕，我......”

  “不用多说了，我能够理解。”马晓燕苦笑了一下：“其实我是个傻女人，也许我从来只会化一种妆，你就会记住我的那张脸，然后我的人也会被你铭刻在心里。而不是像这样，不管在你身边躺了多久，都充其量只算是露水夫妻。”

  “其实，我想和你分手，是因为我们的性格也有不合适的地方。我觉得，欣悦她可能更适合我。真的很对不起小燕，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能快些忘掉我带给你的不愉快。”徐乾解释道，态度显得很诚恳。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这是我自己犯的错。”马晓燕眼里含了泪：“但是徐乾，你确定你爱的不是她的容貌？你不过是厌倦了千变万化的脸孔，想要给自己的心找一个固定的，清晰的寄托？而这寄托不过是另一幅皮囊？”

  “我很确定我爱的是她的人，要说起来，她甚至没有现在的你漂亮。”

  此刻泫然欲泣的马晓燕有着一张欧式的端庄却性感的面孔，神似莫妮卡贝鲁奇。

  “那我就放心了，请你记住你说过的话。”

  徐乾点点头，

  “在我明天搬走前？你能不能再爱我一次？”马晓燕语气中的楚楚可怜和她眼里的水雾让徐乾心中一痛，他把马晓燕拥进了怀里。

  那一夜，徐乾在马晓燕的身体上动作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一张张拍立得照片里留存着的马晓燕的脸孔。

  他似乎爱过其中的每一个人，但似乎又谁都不爱。

  天亮后，徐乾醒来发现枕边的人已经离开，在枕头上甚至找不到一根发丝。

  她走得如此干净利落，就像从未在徐乾的生命中出现过。徐乾不由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四）

  也许是因为与白欣悦情在浓时，徐乾很快就淡忘了马晓燕的离开给他带来的失落。

  两个人的恋情迅速升温，这回徐乾将白欣悦彻底地带入了自己的生活，他的家人、朋友甚至是邻居，都知道了徐乾交了一个温柔可人的女朋友。两个人交往三个月后，徐乾带白欣悦去见了自己的父母，老太太拉着白欣悦的手不肯放，就连平日里严厉的徐父也是红光满面，暗地里拍着徐乾的肩膀说好小子，有眼光。

  徐乾想，爱情其实应该是这样的，你不会带着她四处炫耀去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也不必遮遮掩掩，隐瞒她的存在。

  你并不急于进入她的身体，而是将迫不及待地融入她的生活，或是让她融入你的生活，这样才是爱情的表现。

  又过了一个月，徐乾在放年假带着白欣悦在巴厘岛旅行时，在夜晚皎洁的月光下和如诗的浪涛声中，从沙滩短裤里摸出了一个戒指，单膝跪地向白欣悦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