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

个人日记

           朋友是一个单位的负责人,利用清明这几天假去九江办事,邀我一同前往。开车的是民政所的所长,我开玩笑说,今天的待遇真高,这么大的官给我们当司机。
          领导就是不一样,一路上电话不断,这次接的是民政局局长的电话,他说:刘老师?哦,前天死的,遗体昨天已经火化,估计出葬也就是今明两天,具体情况我不很清楚。等他电话挂断,我问:哪一个刘老师?他说:你不认识,中学的,刘万焰。
          我怎么不认识呢?说起来他还教过我一个学期的语文呢。再说了,我在中学当过六年的工会主席,每年重阳节退休教师座谈会和春节走访慰问,都是我主持的。 
          刘老师祖籍安徽,自幼丧父,跟随母亲几次改嫁,看惯了义父凶狠的嘴脸,饱尝了生活中的种种磨难,勉强初中毕业,又遇上“上山下乡”,来到婺源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从没有干过农活的他一样样学着做,没日没夜在田间地头刨食依然填不饱肚子。后来队长看他实在可怜,人也实城,就推荐他去小学当老师。对于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他自然十分珍惜。和他共事的是村长的老婆,她带着一个两岁多的孩子上班,讲课时就让孩子坐在讲台桌上,讲完课就逗孩子玩耍,还时常要学生为她孩子做这做那,整个班的学生根本无法读书,心思全在她的孩子身上。眼睛里掺不得沙子的刘老师看不惯这种情形,就时常指责她误人子弟。得罪了村长的老婆自然没有好果子吃,他被扫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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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一个壮劳力一天也就是挣几毛钱,像他这样的后生,自然连饭都挣不到吃。他在村里没有半个亲人,生活十分艰难。在知识青年返城的时候,母亲已经去世,他又不想去投奔义父,于是属性留在村里。在农闲的时候,他就砍些柴火摆在马路边去卖,看到有过往的车辆,就去拦车推销。
          到了七十年代末,他再也不甘心过这样的日子,开始背着被条去北京上访,接待领导看他面善,说话真切在理,非常同情他的遭遇,就层层打电话,给他落实了政策,于是他又回到了他挚爱的讲台。
          也就是这一年,他教我语文。我对语文老师的印象一向不好,一本不算厚的书,半天就可以看完,可他们硬要用一个学期来教,一篇不算长的文章让他们分析得那么复杂,搞得人昏头转向。刘老师就是这样的典型,他总是能在课文里找出许多字来,反复分析比较,然后不断地让学生组词造句,
          他吃住在学校,整天守在教室里,学生根本没有办法淘气。他给人的印象就是一身粉笔灰,说话咬牙切齿,做事一板一眼。最调皮的学生,也经不起他的软磨硬泡,只好乖乖地当他的顺民。每个周末他还要求学生提前到校,上他两节语文课。他对学生要求近似苛刻,每个题目,他都要求学生一个个在他面前过关。
          他的房间从来不上锁,走进去一股子劣质香烟的味道。房间里的摆设一直以来就是:一床、一桌、一凳而已,再就是床头多个纸盒,那里放着他一年四季的换洗衣裳。他桌子的抽屉也是敞开着的,里面分门别类地放着一些生活用品。这样的房间贼去了都无处下手,可对学生来说,却是十分便利,倒杯热水呀,找点感冒药呀,拿个针线呀,连招呼都不用打。
           每年元旦,学生都给他送画,祝他新年快乐,他一律收下,而且很认真地把它装贴上墙,那时文革刚结束,能张贴的也就是一些电影明星的画像,于是他房间的墙壁上糊了一层又一层,全是女人头。有老师说他单身久了,犯了花痴,他听后也不生气,嘿嘿一笑,说:他们懂个屁。
          其实有同事曾经为他张罗过婚事,但往往谈不了多久就告吹。有人说一是因为他脾气过于倔强,不知道哄女人;二是他实在没有存款。所以他终生未娶,无牵无挂,生活极其简单,吃了一辈子公共食堂。
          他没有亲戚,也没有称兄道弟的朋友,和领导关系总是不亲不疏。他喜欢较真,认死理。同事不敢和他走近,学生更是如同老鼠见了猫。
           然而他对我却有点特别,他教我的时候我是班长,管理班级他从来听我的意见。有一回,几个女生随便割了些草来当猪草交,我坚决不给过称,双方闹得挺大,官司打到他那里,他把我叫到一边说:猪嘛,逢草都吃,给称了算了。我依然坚持:我从小打猪草,我认得这些东西不是猪能吃的。结果他只好去做女生的工作。
          他对钱财看得很重,但对学生----尤其困难学生却是慷慨大方的。在我断菜没粮的时候,他总能及时发现,给我救济,他的房间是我随便进出的家。高中毕业后,我留校代课,他立马改口叫我老师,叫得我背心发汗。
          一年后我调到其他乡镇工作,就没有再联系,没过几年就听说他评上了全国优秀班主任,我倒是惊讶了好一阵子,他实在是太平凡了。论工作热情和工作干劲,他评联合国的优秀都可以,但他没有舍己救人的壮烈之举,没有创造发明的神奇贡献,就那么在农村教育岗位上默默耕耘,单凭“一心扑在工作上”、“把学校当成自己的家”、“爱生如子”这些饱含血泪但内容上却显得那么空泛字眼,怎能感动评委?
          等到我再回到中学时,他已经退休,我时常去他房间里坐,这个时候他桌子上摆的是六合彩的书籍,桌子底下是他收留的流浪猫流浪狗,猫食狗食到处都是,难以下脚,床上堆着几床被,从来不折叠,这时你脑海里一定会跳出一个字:窝。
          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他是怎么过来的。生病的时候没有人给他递杯水,孤独的时候没有人陪他说句话。在这间斗室里,他究竟熬过了多少个艰难的日日夜夜?生活没有规律,饮食不善于调理,使他过早地憔悴了!我说:你就不能把房间弄得干净一些?他说:我又没有请你来。我说:我把这些破烂拿出去丢了吧?他说:我的东西每一件都是有用的!
          有一天,校长找到我,说:那个刘老师你得想办法帮他联系到亲戚,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学校可承担不起。原来前些天,刘老师睡觉掉下床了,后脑着地,昏死过去也没人知道。
          后经多方打听,才了解到他在邻乡有一个表外甥女,丈夫是乡政府的一个主任,生活还算殷实。我们请她做刘老师的监护人,对方爽快答应,说有事可以找她。
          前年我调回小学。中学校长不知道受哪位高人指点,把刘老师送到敬老院去了。听说他是在敬老院过的七十岁生日, 那应该是他平生最高兴的一天。几个学生前来为他祝寿,把他请到店里吃了一餐,还凑钱给他买了一套新衣服。学生里就有现在的民政局局长。
          在敬老院,他倒是衣食无忧,何况时常还有当局长学生关照?然而这个时候的刘老师,已经是吃不得、玩不动,基本上在医院里过了。他的背弯到近似九十度,说话口水直流,双手颤抖厉害,据他说最严重的问题是便秘。我说多吃蔬菜和水果都没有作用吗?他说:没有,因为这个已经几次住院了。
          去年快过春节的时候,有个邻居在路边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有好些人都在围听,我也凑上前去,原来是他下半年一直在医院护理刘老师,说好每天一百块钱。有一次刘老师病重,屎尿都拉在裤里,大家都以为这次他真的过不去了,可第二天他却奇迹般好了起来,刘老师把他的外甥女婿叫到身边,把现金和存折都交给了他,让他办理后事时开销,谁知道这个外甥女婿见利忘义,把存折上的三万块钱取出来花了,连护理费都不支付!气得这个邻居要去和他拼命。
          我在中学呆了六年,见识了太多退休教师的生离死别,六年里,十二个退休老师几乎换了一遍,这些老师往往在七十岁左右就驾鹤西去,而且是生前越辉煌、工作业绩越突出的,死得越早。
           车至九江市郊,看到许多车辆停在路边,人们手里拿着鲜花和祭品去公墓山祭拜他们的先人,爆竹打得震天响。我想:人呀,还是多关照活着的人吧,死了实在无需再去搞这些名堂。

           


文章评论

半城烟沙

说的太对啦,活着的时候对老人好比什么都强

是啊,对死人好一点意义都没有,那都是表面的

梦颖

是赋春中学教语文的张老师?

恨天低

在淡淡的叙述中,我能体会到你对他的关爱。

最帅的你

[QUOTE]引自:心燭, 于2015年04月05日 15时00分51秒发表的评论 一声叹息![/QUOTE] @{uin:1519530498,nick:岁月静好,who:1,auto:1}[em]e121[/em][em]e201[/em][em]e165[/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