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者大力

　　妈妈，听着医生和你的对话，我知道自己就要出世了。外面的世界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呢，会比妈妈你身体里更加温暖，更加幸福吗？对于这样一个未知的世界，我怀着无比期待！虽然，我不知道医生说我“脐血流高”是什么意思，但从他和妈妈的对话中，我隐隐知道，如果妈妈不住院，我就有可能永远也见不到外面那个精彩的世界了。爱我的妈妈，为了不失去我，毫不犹豫地从她那有限的积蓄中拿出了自己的血汗钱，向医生支付了住院保胎的费用。

　　还不到一个月，那位医生又建议妈妈立即做剖腹产手术，不然，我和妈妈都会有生命危险。这样的言论让妈妈害怕。妈妈很穷，几千元的手术费对一年也赚不到10000元（能存下来的就更少了）的妈妈来说，是一个很沉重的负担……我是妈妈第三个孩子（前两个都意外流产了），所以高龄的妈妈对我无比珍视。钱，她可以再赚，但我的生命却只有一次。我听见妈妈对医生说，我是她的宝贝，她愿意为我付出一切！妈妈坚定地在剖腹产的手术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躺在手术台上期待着我的到来。

　　妈妈，我就要和你见面了，再多的苦、再多的泪都算不得什么，因为，我们马上就能相见！我多想看看妈妈温柔美丽的容貌啊，我要和你一起生活在幸福美满的世界里。我们，只需要再耐心地等待一点点的时间……

　　……

　　这个世界的风有些冷，远不如妈妈肚子里温暖，但是，妈妈的吻却让我觉得无比幸福。这是我第一次触碰到妈妈的嘴唇，果然，妈妈是最好的，从这一吻中，我感受到了她对我深深的爱。我想，此时的妈妈应该是和我一样幸福的吧？但是，为什么我从她的声音中，却听到了一颗担心受怕的心？她从那个医生口中得知，只有4斤半体重的我，偏轻了，提早出世让我很多内脏器官还没有发育完全，如果不花上4000多元给我打一些营养针，那么也许我很快就会失去新生的生命……这个消息对妈妈来说，无疑是残酷无比的，但血肉曾经紧紧相连的我们，有着别人无法割断的爱。妈妈对医生说，她准备付出毕生所有的钱，只要我的身体能好一点。

　　妈妈好像也只剩下那些钱了……

　　……

　　可是，妈妈用全部积蓄为我买来的营养针，却似乎对我的身体并没有太大的帮助。医生告诉妈妈，他们已经“尽力”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知道妈妈已经没钱了），要治好我虚弱的身体，就只能去更大的医院。于是，妈妈就带着希望，抱着我在寒风中寻找能接纳我们娘俩的世界。外面的风很冷，但我在妈妈的怀里却很暖和，身体中的种种不适，也不是那么难受了。在妈妈的怀里，我吸着她甘甜的奶，觉得无比的幸福。虽然我还太小，不能睁开眼睛看上妈妈一眼，但从妈妈抚摸我小脑袋的手中，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手上的厚厚老茧。妈妈，我喜欢你的手，只要是你身上的一切，我都喜欢……

　　……

　　大医院的医生告诉妈妈，假如要救活我，可能需要花很多很多的钱，而且只能治一步看一步，还不能保证疗效。治疗费用是妈妈几辈子也存不下来的天价，妈妈望着医院白墙上写着的“救死扶伤”这四个大字，呆呆地问着医生，可以先给孩子治治吗？钱以后会还上的，哪怕是下半生给医院做牛做马都行。只要能治好我的孩子，保住孩子幼小的生命……医生冷冷地告诉妈妈，这个世界上需要救助的孩子成千上万，救得过来吗？医院是自负盈亏的营业场所，不是免费的慈善机构，如果什么人都救，医院就会倒闭，他也会遗憾地失业，更多需要看病的病人就没有地方去看病了。他认为该反思的反而是我的妈妈——没有积蓄，生什么孩子，看什么病呢？不知道医院的医疗设备都需要钱买吗？不知道医生们的奖金和福利都靠看病、卖药、拿回扣得来的吗？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也要吃饭！吃饱了饭，才有精神给病人看病，没有金钱这个动力怎么行？谁吃饱了饭没事干，傻啊？

　　幼小的我还听不懂医生的“大道理”，但我却能感觉到从妈妈身上传来的抽泣。我听见她四处打电话借钱，我听见妈妈四处碰壁。虽然，此时我还不知道钱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价值是什么，只知道，没有那个东西，就救不了我的命。

　　我用“哇！哇！”的哭声提醒妈妈我饿了，妈妈一边用乳汁安慰我，一边用无比复杂的眼神望着我，然后，她哭得更厉害了。妈妈究竟是在为可怜的我而哭泣，还是为了我们娘俩可怜的生活而哭泣，或是为了人世间可悲的命运在哭泣呢？在美味乳汁的安慰下，我沉沉地睡去，只留下妈妈在医院冷酷的走廊中，孤零零一个人暗自神伤……

　　……

　　妈妈，你的心为什么跳动得那样剧烈？你为什么要在我的襁褓中塞上100元钱？如果说，这是你对我的一种祝福，那你又为什么要用生离死别的眼神，望着我这个弱小的婴儿呢？此时，我好像听见了你的心声：孩子，妈妈救不活你，这是妈妈最后的100元钱了，你带着吧，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好人家，一个有钱的人家。希望你的新妈妈能给你带去美好幸福的生活。你记不记得住妈妈没关系，只要将来能长得漂漂亮亮的，找个好人家嫁了，别像妈妈这样辛苦就行，妈妈就安心了。可是，妈妈真的舍不得离开你，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说完妈妈泪如雨下。最后，她用那满是老茧的手捧起了我的小脸蛋，给了我最后一个深情而又依依不舍的吻，用她那为我准备的满胀乳房，给我喂了最后一次奶。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的我，贪婪地吸吮着……

　　……

　　这里只有寒冷刺骨的风，没有妈妈温暖的怀抱。我想，我的哭声应该响彻了这个旷野，但是这冷冷的世界却没有一个人发现孤独的我。妈妈！你在哪里呀！我想你了！！！妈妈！你在哪里……旷野中没有回音。渐渐地，我越来越累。隐约中，我好像睁开了眼睛，看见了这个全新而又陌生的世界。这里的天好像很蓝，无限空旷的大地好像透露着某种自然界的美丽，但这世界却是冷冷的，冷得可怕……妈妈呀，我能看见了，我能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了啊！可你，可你现在究竟在哪里呢？那些能安慰我的熟悉声音，能温暖我的柔软嘴唇，还有那永远在我身边，伴着我小脸一起跳动的火热红心，这些都跑到哪里去了呢？妈妈，我害怕呀。

　　我的泪不由得又再一次流了下来。这次不是因为饥饿，几天没吃东西的我早已经忘记了那种感觉。这种哭泣好像只是一种好似远在天际边的无助和悲哀。你说，难道那么小的婴儿也会有悲哀吗……

　　……

　　天越来越黑了，我觉得自己好像融入到了这个孤独的世界之中。身边弥漫着浓厚的空气，好像即将要把我带到遥不可及的世界里去。我感觉自己飞升了起来，这时候，我好像看到了自己。我躺在一个小小的篮子里，穿着红色的小碎花襁褓棉袄，脏乎乎的小脸掩不住之前的可爱。妈妈，这是你为我做的衣服吗？还真好看呢，我从这襁褓中再一次感觉到你对我的爱，那小碎花的图案，我很喜欢。

　　几个大叔大婶围着我，他们好像在说：多漂亮可爱的孩子啊，长得那么小，他的父母怎么会忍心把她丢弃在这里呢？真是可怜。哎呦，这孩子已经不行了，嘴角都淌出粉红色的泡沫了，身子也凉了……

　　叔叔、伯伯、阿姨们，我的心也很凉呢，但我不怨自己的妈妈，因为我能清楚感觉到她对我那无私和真挚的爱，她有的只是绝望和无奈，这个世界倒真的是冰凉的。那些医院里的医生心真狠，他们竟然可以那样伤我妈妈的心，对我们可悲的命运无动于衷。妈妈究竟是得罪了谁呢？难道就是因为穷吗？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没钱，我就无法在这个世界中活下去了，就要和心爱的妈妈永远分离吗？妈妈留下的泪，妈妈对孩子的爱，在医生的眼里就这样不值钱吗？在这个世界，可怕的究竟是病魔，还是贫穷，还是那世人间一颗颗漠不关心的心呢？

　　……

　　所有的东西都离我渐渐地远去了，我最后一次留恋地看了一眼妈妈所在的这个世界——这是一个好像充满着铜臭和欲望的肮脏世界。虽然只在这个污浊的世界活了短短几天，但我还是很高兴，因为，妈妈，我认识了深爱着我的你。虽然，直到最后也没有见到你的容颜。这还是让我非常遗憾……

　　妈妈，现在我真的要永远地离开你了，我要去的地方很高，很亮，那里好像十分温暖，所以请你不要为我担心。也许，在那里我会获得永恒幸福的。只是你，还一个人留在下面这个冷冷的，不属于所有穷人的世界。我只能祝福你……我还要祝福所有因为没钱而夭折的婴儿们，我们只有在天堂，才能得到永生。

　　天堂是属于穷人的地方，那么富裕的医生们，你们将来又该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