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菜——丛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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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杀猪了!
冬至一过,就是大人们不说,我们也会在心里喊,于是就兴奋得走路更带着激情,说话更带着激情。身前身后也像似弥漫蒸腾着杀猪菜的香,日子一下就从单调而飞跃至丰富富庶,更充满了喜庆蜜意。
多少年后,回忆那时候的心境,会问自己,猪也是个活生灵的,为什么目睹了杀它不会落泪,为什么要盼着杀它呢?你可是个看见了花儿被摘了就要落泪的孩子?为什么还要把杀猪的残忍当作了诗意的享受?
最后,还是明白了,那是入住在精髓里的观念结出的果实了。
从认识猪那刻起,就被告知它是供你来吃的,它的肉是你获得生存的必需。有了它的牺牲,你的日子才有香甜。它不会如狗会给你看家,如牛能给你耕地。它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劳驾你费力地喂养它,就是为了享受它的肉的美味。就如你种栽的玉米,大豆,高粱。它也是你种栽的必需,是你的收获,不过,它是离你更切近的的生灵罢了。
可是,尽管这样,杀猪的日子近了的时候,还是不会如收了玉米,谷子那么地欢欣,而是会生出丝丝缕缕的不舍和依恋来:那毕竟是能活生生地喘气叫唤的生灵呵。
这个时候,属妈妈滋味最复杂,她这个一直在伴着猪的女主人,会一天里去无数次的猪圈里,为猪抓痒,会把最好的吃食喂给了猪,会时不时地叨念着:可怜的,它可真是个不挑食,吃了点好的就见长膘的好猪呵。
常常的在杀猪的头一天里,妈妈会眼噙着泪珠儿。可到了杀猪那天,她却和所有的女主人一样,笑笑地忙个不停。
不知是为什么,记忆里,杀猪那天,往往都是滴水成冰的极寒冷的天。
这天除了本家的大爷,伯伯,姑父,舅舅的一拨来帮忙捆猪,按猪,刮猪毛,倒猪肠的,最重要的人物就是那杀猪的了。
这杀猪的人,必须是能一刀子下去就把猪捅死的。人们可是最怕那杀猪的不能做到一刀子下去就把猪捅死。
据说如果做不到一刀子下去就捅死了猪,那猪肉就不香了,有种害病而死的死猪肉的味道。还有一说,就是做不到一刀子下去就捅死猪,那么猪的主人和杀猪人家里的女人和闺女们以后是穿什么样子的新衣服,也会给人旧的感觉,穿不出新鲜模样的。
不过,真是见过那拙劣的杀猪手,连着捅了两刀,那猪却带着个血脖子绕着院子声嘶力竭地吼叫,抓也抓不住,最后是生生地出血出死在离家很远处的山坡上。
害得杀猪的,捉猪的,猪的主人一天里都苦着个脸,使得前来吃杀猪菜的也抬起脚想回家了。大家为那猪死得惨烈而没了心境再以杀猪的收获取乐了。
杀猪,收拾猪肉是男人们的事情,而这些事情都是在院子里临时搭建的案板上完成的。家里的堂屋子里,这个时候早已让女主人和几个有说有笑的帮忙做杀猪菜的女人们占据了。
一大早的,女主人就带着帮手们,开始把大瓦缸里的酸菜捞出来。
把近日生好的绿豆芽在滚开的水里烫一下,捞出,放到盛满凉水的大青花瓷盆里浸着。
把从菜窖里拿出的三五个新鲜的大白菜,一一掰开,切成细细的丝,堆到大铝盆子里。
把埋在雪地里冻着的熟蛎子肉放到小白瓷盆里化着。
把那足足有一个半大小子一样高的佬板鱼干,剁剪成块,蒸熟了,放到高粱秆子穿成的璧帘子上晾着,然后就开始噔噔噔地切酸菜了。
虽说一入冬酸菜就成了主角菜,几乎天天地吃着。可是,杀猪那天的酸菜,却不是能够马虎的。
首先,选的酸菜,一定是那些看上去,棵大,龙黄的,只有这样的酸菜,才能保证切出来的丝质硬挺,酸度适中,颜色清爽。
所以,在酸菜一发酵的时候,女主人就会把那缸看上去很是硬朗鲜灵的酸菜留住,好到时候炖杀猪菜时受用。
别小看这杀猪菜的用量,大着哪,真的是杀一次猪的杀猪菜耗费掉了半大缸,甚至更多的酸菜进去的。
切酸菜更是有要求的,那酸菜一定是切得线一样的细细的,匀溜溜的,不能见一点的有连刀的和粗一点的菜丝菜条出现。
酸菜在切的时候,那刀法可是稳准狠的,要一个节奏地劲劲地不停地噔噔噔嘭嘭嘭地切下去。
熟练的刀手,从她切菜的声音就能估计出她切得是否符合着要求了。就像选杀猪的,杀猪这天选切杀猪的酸菜的,也是很关键的。
常常是十几天前,就约好了选手。杀猪那天,一大早就在女主人的组织下,四五个人一起地有说有笑地噔噔噔嘭嘭嘭,真是别有一番滋味情趣地美丽和消受了。
切好酸菜后,用温水清洗干净了,就握菜团子一样地使出最大的力气,把那切好的酸菜团成团地在手里挤压得不见一滴的水份了,再规矩矩地放到一个两个白的灰的绿的大大的瓷盆子里,一垒垒成个尖着个头,敦实着身子的锥型的粮堆子一样的酸菜堆子。
杀了猪,刮了猪毛,开了膛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赶紧把割下一大块的胸肉,腰板子肉,前肘子的肉送到堂屋里女主人的案板上,好让女主人吩咐着帮忙作菜的选手快快地切肉,炒肉,炖肉,炖菜。
那杀猪的肉,必须是要带着白肉的五花肉,或白肉红肉各半的肘子肉,纯肥肉膘炖出的菜太腻,纯瘦的炖出的菜水渍渍的没了嚼头。
红白相间的肉片片切好了,那两口等着炖肉的大锅也被烧得干吱吱地响,张着个大口在等着下肉了。
一盆,两盆,三盆的长的,方的,厚薄一致,大小均匀的新鲜猪肉就哗啦哗啦地倒进了锅里,翻炒出滋滋的香味后,立即放进事先剁切好的大把大堆的葱,姜的碎沫,再微火地焖着。
焖得那肉片子九分地熟了,焖得那葱姜的沫子不见了,焖得一缕缕肉香的味道变成了屋子里屋子外的空气也是香香的时候,就把那些挤压好了的酸菜团子,一呼啦地倒进锅里,加紧了拉风匣,加紧了添柴添煤,把火烧得最旺的同时,用大锅铲子,或新买的没沾过泥土的铁锹当成的锅铲子,一下紧似一下地翻炒,翻得炒得每丝的菜上都油浸浸了,就盖上锅盖,用微火焖炖。
这个时候,是不添一滴的水的,那猪肉的油就是最好的汤水了。
在这个焖中,那些主妇们会时不时地掀着锅看着,怕肉焖大了,不挺了,没了新鲜的肉味儿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酸菜和着肉的香就更是四下里漫,满世界都是这特殊的杀猪菜的酸香,多远都能嗅到。真是馋人呵。
在酸菜被焖炖得油油地光光地亮着的时候,就开始加盐了,加了盐后的肉和菜更香得悠悠,香得长长,别说吃,就是嗅着,也觉得是走在一个前头有着鲜果子的满是鲜花的小路上,不吃也醉着了。尤其是外头是冰冻雪寒,自室内漾荡的这香,就欲发的诱惑着人地暖了。
加了盐后,又用微火焖了一个小时后,才宣布开饭了。
这个时候,感觉是在有意地打着伏笔似的。那凉拌豆芽被端上来了,蛎子拌白菜被端上来了,拌佬板鱼干被端上来了,就是不见那被称作是杀猪菜的酸菜炖猪肉了。那一家家倾出而来的亲戚,邻居,乡亲可都是冲着这一焖炖就焖炖了三四个小时的杀猪菜而来的,平时里缺少油水的肚子,现在需要这杀猪菜润滑润滑呢。
赶紧上吧,等不急了。女主人就笑了,站在堂屋子里喊:“ 吃菜,先吃凉菜吧。” 大家立即不吵闹了,知道那边已经是在盛米饭,盛杀猪菜呢,七八张桌子,五六十人的米饭,杀猪菜,盛着,还真得工夫。
转眼的那一碗碗热腾腾的米饭,一盘盘,一碟碟的杀猪菜就上桌了,人们就在一片熙熙攘攘的欢跃中,大吃狂嚼,肆意地品评着这米饭做得火候是否到位,品评着这杀猪菜炖得是否地道。
对于米饭,人们评价的少些,因为知道那是借着邻居家的锅焖的,有点不如意过得去。但对杀猪菜可是严格要求着,它是在自家的锅里炖着,是在女主人的完全掌控下的,肉的厚薄,菜的长细,炖得是否好吃,那是代表了女主人的治家能力,含糊不得的。
香而不腻,柔嫩而不发散,这是对肉的要求,那酸菜更是得柔软细滑如粉丝,但却是香嫩细腻不逊肉的香毫分的,定与肉平分秋色,各领风骚。杀猪这天,杀猪菜炖得好,不仅是杀猪人家的女主人要被高看,这家庭也会被视为殷实府邸地受抬举着。
我故乡的规矩不仅是杀猪那天,把能请的亲戚,朋友,邻居都请了来,共同分享着吃杀猪菜的热闹,更主要的是杀猪菜出锅后,还要一一地送到那些因故不能来吃杀猪菜的房前屋后,左邻右舍的人家里去,让大家一起尝鲜,一起欢乐。
在我们家,这个任务在很长一段时间是交给我的。那顶着星星,在寒风里,捧着用白塑料布裹着,厚实的棉帽子或围巾包着的一大碗一大碗的热气蒸腾的杀猪菜,挨家挨户地敲着门,看着婶娘,奶奶们笑咪咪地接过杀猪菜的欢笑和感激的神情,使我至今难以忘怀,每每想起,依然地沉浸在当年的幸福和得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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