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语

父亲一生从事教育，虽不是轰轰烈烈，但对工作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工作了一辈子，也操劳了一辈子。父亲年轻时曾在几个学校任教，后来任一乡镇学区校长，当地人戏谑称他为“西北虎”，虽是玩笑，但这个“至高”的荣誉不是空穴来风，它代表了父亲在这一学区的重要性，是父亲善待同仁体恤下属的必然肯定。现在碰上以前共过事的同事，都会友善地和父亲打招呼。父亲没有不良嗜好，抽烟、喝酒、麻将统统不好，这与他很强的自制力有直接关系。他抽过烟，但为了我们的学业，果断的戒了。他喝酒，遇到适宜的场合会酣饮几杯，但是从未见他酩酊大醉耍酒疯。他唯一的爱好就是读书看报，他看书不是走马观花图热闹，而是举一反三、融会贯通。看几页会思考良久，好像要把书里的情节线索梳理得经络分明才肯罢休。记得小时候，他一放寒暑假，干完家务活，不出去和别人拉闲话。而是静坐在我们老家堂屋前，边晒太阳边看书，什么名人传记、世界名著、古今小说等，父亲都看，我们潜移默化也略知一二。

     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学校，父亲都以身作则，身体力行，自己能做的事绝不拖累别人。在他的耳濡目染下，我们做事都很自觉自律。一贯严肃的他讲起话来却兴趣高昂、激情澎湃。他在学区教师大会上不讲空话和套话（我刚毕业就在他管辖的一所中学任教），不着高调，而是以务实幽默的语言赢得教师的阵阵掌声。这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平日集思广益、多读多思的积淀，厚积而薄发。父亲的爱心不是挂在嘴上，而如涓涓细流，无声的流淌在实际行动里。每学期开校头几天，早到的老师没地方吃饭，父亲就让母亲做饭让老师们吃，星期天不回家的老师也常在我们家吃饭，老师们对父亲也是敬爱有加。父亲总是救济困难的亲戚，不嫌贫爱富，乡里的亲戚大事小事都爱找父亲帮忙，父亲不遗余力，尽力而为。虽然那时我们家条件也不是太好，但只要是亲戚上门来借钱，父亲都会毫不含糊地多少借给他们，而且不提还钱，他说只要我能借出去的，就没想着让他们还。亲戚们很感激父亲，经常来探望他老人家。父亲很孝顺，记得奶奶临终前一月，昏睡不醒，端屎端尿、擦拭身体，都是父亲亲自料理，奶奶去了，父亲烧完纸失声恸哭，我们才跟着哭了起来。父亲的孝心街坊邻里有口皆碑。

父亲爱憎分明，最痛恨地方上仗势欺人的小人。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父亲虽不是强龙，但那些地头蛇见了父亲也会敬让三分，那些土财主仗着财大气粗，欺弱怕强，像个变色龙，游走于街头巷尾，父亲从未惧惮过他们，也从不正眼瞧他们。父亲以渊博的学识和雄辩的口才降服了地方上的恶势力，使他们对父亲刮目相看，毕恭毕敬。

父亲很勤劳，他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干活从不怯力。记得小时候，我家后面有一水渠沟，每逢暑假，父亲便把我们冬天穿的厚棉衣棉鞋用筐挑着到渠沟洗，透洗干净再沉沉的挑回来晾晒，预备着我们来年过一个温暖舒适的冬天。我还清晰的记得父亲用帽子扇着风，悠闲的踏着水磨石板推磨的情景。用自行车带着儿时的我去张掖见世面，因为路途遥远，父亲蛮力蹬车而汗流浃背的情景。周末回家拿着笤帚清扫大大的院落，家里家外整理得井井有条、窗明几净。父亲酷爱干净、整洁。他工作时老师们都夸赞说，父亲房间里的沙发、床单一尘不染，而且均是浅色，不敢上坐。父亲穿戴颇讲究，尽管退休十余年了，装束也丝毫不马虎，衬衣三天两头换洗，新旧不沾一点污渍。母亲开玩笑说，穿不烂洗烂了。

父亲脾气有时也很暴躁，这一点我遗传了父亲的秉性。据说有一次上早操，有个老师没起床，他怒气冲冲的把那个老师的被子扔到了外面，后来那个老师赔礼道歉才消了气。类似这样的尴尬事自然不少，工作中最难处理的是人际关系，尤其是上下属关系。父亲宽大为怀，不计前嫌，再大的矛盾，也会被他海纳百川的气度化干戈为玉帛。父亲虽是搞教育的，但对我们从来没有一句冠冕堂皇的说教，从未辅导过我们。他用点滴细微的行动来教化我们，引领我们，感染我们。可能在外人眼里，父亲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自然人非圣贤，不能十全。但在女儿眼里，父亲是完美的、伟大的，父爱是深邃的、耐人寻味的。肤浅的文字无法表达父亲传递给我们的爱，苍白的语言更无法表达父亲的养育之恩。

饮水思源，更何况血浓于水的父女之情，亲情是无法用尺度衡量的，它亘古不变。现今的父亲背已驼、眼已花、激情已褪，但生活有规律的父亲走起路来依旧脚下生风，依稀可见当年目光炯炯、意志坚定、充满活力的父亲。一路风风雨雨走来，我的双亲虽历经了人生的沟沟坎坎，起起落落，但未遭遇过大的暴风雨，也许是因果轮回，善修正果，是他们自己修来的福分。黎巴嫩作家纪伯伦说过：“一个伟大的人有两颗心：一颗心流血，一颗心宽容。”父亲正是用一颗流血流泪的心，善待别人，宽容别人，为自己心中撑起了一片朗朗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