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面通

     喔喔喔，一声清脆的公鸡鸣叫声，唤醒了热炕头上做着美梦的我。下霜了，白菜、萝卜叶上一层层白霜，没来及摘的豆角被霜打得更加翠绿，门边的土豆花开得还那么艳，伸手去摸，才知道已经冻硬了，这是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霜降。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寂静的青沟岭偶有一两声狗吠，家家白墙红瓦，已有几户飘起了袅袅的炊烟。

     吃过早饭，捂得厚厚的我们爬上了拖拉机，迎着晨曦向山里开去。山路很窄，只过得去一辆车，深深的车辙让我怀疑这车能过去吗？一路颠簸，是我有生以来坐过最晃荡的车。泥泞的山路两边却是美若童话世界，霜叶更红，落叶更黄，挂在树梢的串串山葡萄更是让人垂涎欲滴，朝阳透过稀疏的枝叶落在静谧的林中，洒下一片金辉。

     林中出了岔道，向左到山顶是大地，，向右上山是蘑菇基地。邻居大哥和他的小弟不同意这么早去采蘑菇，地上霜太重了，我们的单鞋一会就会被霜湿透了，建议大家把剩余不多的毛嗑（向日葵）收完，再一起采蘑菇。客随主便，拖拉机载着我们左转向前，此时的山路已看不出是路，只在两棵树的夹空中穿行，车斗左晃右晃，好多次弯腰用手挡着还被树枝刮到了头发。

     山顶到了，视野豁然开朗，放眼望去，黄豆、棒米（玉米）、毛嗑，大片成熟的庄稼等待着收割。跳下车，活动已被冻木的手脚，阳光照在身上，暖和极了。大哥和小弟将毛嗑头砍下来扔入车斗里，大嫂、弟妹小玲我们三人坐在车里用小木棒砸。大哥问我：干过这活吗？我直晃头，第一次知道瓜子是这样收获的，原先都是用手往下扒瓜子的，每家也只种几个现吃。拖拉机来回几趟，毛嗑就砍完了，开出地里时遇到同在山顶种地的邻居张二，他说：“孙哥家的小子开车把人撞了，人在鸡西住院呢，孙哥也是，非要这么个儿子，纯粹是个败家子，秋收这点钱都搭进去了，这一年白干了。”小弟回：“孙哥给我打电话了，让我明天帮着收地。”

     小弟开车，我们继续在车里砸毛嗑，砸过的头扔在路边，明年就化为泥土了。遇到个大饱满的头，小玲就单砸到袋子里，留作来年的种子。前几天雨大，很多毛嗑都烂了，长着白毛粘成一片，砸不出瓜子来，看着真是很心疼。没等到蘑菇基地，毛嗑全都砸出来了，大约有半车瓜子，今年的毛嗑全部收完了。

     山路太陡了，车上不去，我们背着筐穿林子开始找蘑菇。满地的落叶，金灿灿的阳光，根本就看不到蘑菇，只有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伴随着我们穿越这片原始深林。四处分散的我们最终汇聚在蘑菇基地那片白桦林，还有从猴石过来采蘑菇的三个人，听那叮当作响的桶声便知道也是一无所获。大嫂一直在说：“每年这里的蘑菇就像种的一样，可多了，今年怎么没有呢？这不是白来了吗？”没有蘑菇，我也没有失望，能置身这美丽的山林，尽情欣赏迷人的秋色才是我此行最大的心愿。高高的白桦、挺拔的青松、金黄的柞树、火红的枫叶、叮咚的小溪、静静的倒木，融入色彩如此斑斓的秋，心似那落叶，飘呀飘，终于回到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就在即将离开蘑菇基地时，我发现了一簇白色蘑菇，拨开青草将它摘出来，小玲说这是趟子蘑，味道比真蘑还鲜美，出就是一趟。四处寻找，果然又发现了几簇，真的是呈直线生长的，虽然不多，配上一个青椒，也够一盘菜了。 

     小弟开车去三道河等着，我们沿着沟趟子下山，希望能采到冻蘑。小溪哗哗流淌，岸两边倒木很多，上面长满了青苔，越过一棵又一棵倒木，踏过一块又一块火山石，没有冻蘑，只有那半截的树干顽强伫立，深深震撼着我。

     到了三道河才明白，从山上流下来这条弯弯曲曲的小溪呈多个之字形，山路沿着小溪而成，要穿越小溪五次才能到达山顶，所以才会有一道至五道。

     已近中午，小弟要大家回家吃饭，大哥不同意，已经带了饭菜，坐在车上开始了野餐。

     拖拉机继续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车辙比来时还深，小弟担心陷进去，绕到新开辟的一小段山路，路上落满了树叶，一个小水坑，前面左轮陷进去了，车轮越转陷得越深，我们下车也无能为力，留他一人在那等张二下山帮着拖出来。油丝绳还忘带了，小玲回家去取，大哥带着我和大嫂去摘来时看到的山葡萄。

     葡萄架太高了，我们是够不到葡萄的，大哥取出背筐里的铁锯要伐树，我和大嫂反对，大哥没有听，树重重的倒在地上，满树的葡萄也都落到了草丛里，一粒粒黑盈盈的还带着白色的霜，拾起来放入嘴里，很甜也很酸，还有点涩，很像我内心的感受。大哥又放了两棵树，摘着葡萄，却不想吃了。不知道早市卖的那些葡萄是不是这么摘的，不知道有多些树就这样的倒在了林中。放树对大哥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我和大嫂却很难接受，都放了，来年还会长葡萄吗？大哥说葡萄是爬到树上去的，来年还会再爬别的树。为了摘葡萄就要放树，我俩还是不愿意，不再找葡萄树，沿着山路回家。路边一棵高高的树已经枯了，光秃秃的树干傲然挺立，大哥说那是梨树，他们小时候常在树下玩的。那棵梨树没有被伐过，但也枯了，用不了几年，它也会化为脚下的泥土，没有了梨树，大哥再路过此地还会想起童年那美好的回忆吗？

     路上陆续遇到两个邻居进山，先去的是骑摩托的小涛给小弟送油丝绳，后去的是开着拖拉机的李四帮小弟拖车。小涛告诉小弟：李四和车都在家呢，小弟打电话把李四叫了去。山里人都是那么纯朴，互相帮助，从不会推诿。

     还有一半的路程就到家了，山脚有一座房子，没人居住，背靠大山，门前清泉欢流，风水极好的一个居所，据大哥说，沿着山泉像北走大约五六公里，有一处吊水瀑布，景色优美，要是开发出来，也是很好的旅游景点。心生向往，知道这次不能再给小弟添麻烦了，心想冬天一定会有冰瀑，那时是不是可以再来呢？

     一路采了大把的芦苇和火红的槭树枝，要把秋色带回家。

     院里已点燃了炉火，烧着热水，清洗了一路的疲劳。大嫂带着我掰棒米，这是今年最后的一顿了，扒好煮到锅里。院里的秋菜随便摘，自家产的纯天然无公害，我是吃不了兜着走。

     有车来收瓜子，大哥大嫂帮小玲卖瓜子，闲着无事，听到地里的机器声，沿着地头转了转，原来是直接用机器收黄豆，第一次看到，进山一天，让我有了这么多个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太阳下山了，家家又炊烟袅袅。拖拉机停在院门口，不知道小弟什么时候回来的。进屋忍不住又坐上了热炕头，大娘把小玲父亲送过来的家葡萄拎过来给我吃，挂着霜的葡萄就像黑色水晶一样，一粒挨一粒，比龙眼小，无需清洗，揪一粒放入嘴里，纯正的葡萄味，一直甜到心里，回味无穷，边吃边赞叹：也只有在山里才能吃到最好吃的葡萄。   
  
     大哥的儿子开车来接我们，买的羊肉，晚饭就是涮锅子。热气腾腾的棒米，自产的青菜，纯良米酒，我们边吃边聊。
     大哥说：“明天有个朋友的女儿结婚，我得去随礼，一会和他们一起回去。要变天了，明天别去帮别人收地了，自己家收完，再去帮他们吧！”
     小弟不同意：“那哪成呢？都知道在收地，既然孙哥张嘴就必须得去。有事人家也是一样来帮咱们。今天车陷了，打个电话，小涛、李四就都来了，我们都是这样的。家家屋门院门都不上锁，这里的人都非常好。”
     大哥问：“小弟，今天白瓜子、毛嗑卖了九千多，你估一下黄豆、棒米的收成咋样？”
     小弟答：“不太好，黄豆、棒米加上瓜子的收入，算一算，也就赚个一两万吧。去年角瓜种的多，但是白瓜子便宜，没帐算，今年白瓜子贵，但是角瓜种的少，又没在瓜子上见到钱。咱家毛嗑烂的还算少，张二家烂的更多，靠天吃饭，终究是不容易。”
     我问：“才那么点吗？干脆别在山顶租地了，来回一趟两个多小时，在山下这两个小时可以多干多少农活？还搭着油钱。”
     小弟答：“都没算油钱、工钱，就只除去农药、种子、化肥、地租，要是细算更没帐了。”
     大哥说：“干脆别干了，咱妈岁数也大了，不帮你干看不下去，帮你干身体还不行，这两天翻毛嗑累得腰酸背疼，我帮你也是有时有晌的，主要是不赚钱，一年年的白干。在镇里开个小饭店吧，不比在山里吃苦受累强？” 
     小弟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这一天下来，我对农民有了更深的理解，民以食为天，有多少人知道农民真正的辛苦呢？又有多少农民的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而放弃务农了呢？
     我纳闷的问：“我看你们是林场，不上山打带、清林、种树 、采伐吗？”
     小玲答：“清林、打带、种树那点活春天很快就干完了，采伐也有，不过林子都包出去了，都被外地人承包了。”
     我问：“为什么不包给林场职工？你们就是太老实了，没有去上访吗？”
     小玲答：“林子早包出的，大家都没活干，去年才去上访，一直也没解决，后来都告到省里了，说是今年能重新承包，先可着林场职工，谁知道到时情况会什么样？大家说再多的钱也要承包，不能再让外地人承包。”
     虽然是山里，可是一样要食人间烟火，所以也就避免不了遇到各种复杂的社会关系。
     不知道是瓜子卖了高兴，还是我们聊得投了缘，小弟竟然端起杯向我敬酒：“嫂子，现在秋收忙，也没好好招待你，欢迎你明年七八月份来，那时我们有的是时间，采几天蘑菇都没问题。” 我笑着打趣：“小弟，你也支的太远了，也许过年时我就来打扰了呢？”小弟咧嘴也笑：“只要不嫌弃，随时随地欢迎嫂子光临！”山里人的实在，全都表现在小弟身上，我是不由自主的喜欢敬佩这样的山里人。
    
     青沟岭的星空很纯净，低低的，似乎伸手可触及到闪闪发亮的星星。谢过小弟的盛情款待，辞别大娘、小弟 、小玲，我和大哥一家，半车人半车菜，乘着夜色，满载而归。





这是大哥家的小院，前面是大娘家的房子。



一直喜欢这样的林荫小路，踩着绵软的松针，听风刮过树梢，看落叶飘零，只愿此生永远的这么走下去



我们的司机和他的拖拉机



那一树的金黄，炫如朝霞，刺痛了我的眼



树影斑驳的林中小路，弯着腰的背影，一瞬间，我呆住了，此情此景多么的熟悉，那是我妈妈吗？她是要去采蘑菇吗？我的眼睛湿润了，身体不由自主的向着那背影狂奔而去


霜叶红于二月花



霜打的葡萄：甜了？



蘑菇基地的那片白桦林



趟子蘑



无言的倒木



是什么支撑着你不倒的身躯？



永 恒



清澈明净的小溪不停流淌着，落叶打着旋随波逐流




车辙压过之后立刻蓄满了水，无法料到车辙有多深？



如果大树深入蓝天，那么你是不是也会爬上蓝天？



不倒的梨树，你一生结了多少的梨子？你是真的累了，要离开那些曾在你脚下玩耍的少年？



沿着这条小溪逆流而上，那里有处吊水瀑布，不知道哪一天，我会与你相见



最后的红颜



见到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喜欢上了你，只为瑟瑟秋风中你婀娜的身姿



看着晾晒，我只祈祷：不要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