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点

个人日记

    谁都没有料到，火车才开出两个多小时，就抛锚在荒郊野外。
      此时正是晚上凌晨两点。
      车厢过道上挤满了人，连座位前的那点空地也被塞满了。人们被嵌在各自的空间不能动弹，车厢闷热。人们开始抱怨起来。抱怨没有人解释为什么停车。有人说可能是因为人多挤不过来。可是广播呢，好像从一上车就没有声音，也没有列车员及时的出现在大家面前来稍微安慰浮动的情绪。
      一个可怕的念头掠过心头。前些天就是这条线路因雨导致列车晚点8个小时，引起众怒，暴怒的人们打伤了列车长的脸。现在，还是这条线路，我担心列车长时间滞留，浮躁的人们会再次闹出什么事来。现在，我的目的地离我还是那么遥远，即使火车不晚点，也得努力爬行近20个小时，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列车员不能挤过来，可那两辆卖饭和卖水果的餐车却高一声低一声不厌其烦地强散滞塞的过道。在这种困境下，他们每次收获的却不是他们向往的小钱，而是一声比一声高的埋怨和一句比一句难听的谩骂。因为每次为他们让路，有人就会把整个身子很不情愿地压在座位上的人。
     我的座位挨着过道，我上来时已有一中年人坐上了，我很小心的说不好意思102是我的座位，中年人竟然盘查起我来：你有票吗，几号？说着就伸手要我手中的票，好像怀疑我拿的是假票。我说你应该清楚你的票是不是假的，但到嘴边成了麻烦你看看你的票是这个座位吗？那人很知趣，起身站在一边，还不停的说挪一挪挪一挪。
     三个人的座位坐了四个人或者确切的说三个半人。中间坐的是后来赶到的同城的人带着他11岁的儿子。老乡很实在，说小孩没有买票，查出来再说，麻烦你往边上坐坐，我欠一下身子，那孩子顺势坐了下来，且坐得心安理得。可能老乡已经看出我孱弱的外形和写满善良的脸，根本不须商量和不须说声谢谢之类的客套话。老乡看得很准。因为毕竟在外打工十多年了。
     尽管有空调，车厢里依然闷热。列车已停了近两个小时人们经不住烦躁和劳累的困扰，有人停止了埋怨和猜测，有的再次关掉了手机，开始了以各种不同姿势的“睡觉”了。
     我心里也烦，换了十多个姿势也还是无效。我索性站起来，望着整个车厢，我第一次发现这东倒西歪千姿百态的睡相。有座位的大都以各种不同的姿势趴在茶几上，茶几不够用，就直起背闭着眼靠着背靠做让人瞻仰状，或头一歪像虾米一样弓着身子头顶着邻伴儿的肩。过道上有人坐在地上两只胳膊放在膝盖上暂时把梦安放在上面。有人趴在行李上面，也有人曲腿抱腮，睡得安详。也有人把报纸摊在座位下蜷缩着身子做梦的。情侣们什么时候都不忘呵护对方，托起对方的头软绵绵的放进自己的怀抱，自己把头低下，像一朵成熟的向日葵，守护着一个温暖的梦。我平生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陌生人在廷同一时间展现种种怪异的睡相，更惊异于两个刚刚吵过架的男女居然也能这么近的挨着一起睡。
      我命中注定是个小人物。平时不论要是遇着大事小情或者想着什么或者明天有个什么重要的活动，当天夜里就睡不好觉。而大人物绝不会这样，即使是在千军万马厮杀的前夜，也能酣然入睡。那种淡定与从容让我一辈子都难望其项背。然而，望着眼前这我从未见过的混睡，我觉得，我连小人物也不是。可以断定，这趟车上没有大人物，大人物是不会屈尊坐这样车的，因为他们有飞机或者轿车。他们不屑于和一些脱下袜子擦擦脚就吃东西的人坐在一起的。这趟车是慢车，一般都在夜里发车，一见到别的什么车都要停下来让其通过后再喘着气继续爬行。坐在这趟车的小人物，他们大都是打工者或者工薪阶层的那类，竟能在这种状况下入睡，他们也着实让我另眼相看甚至肃然起敬。
      我的对面坐着一个三十七八岁的胖子，粗腿粗腰粗胳膊，浓眉大眼肥耳朵。但人却不臃肿。他竟能直挺挺的坐着睡，竟也发出均匀的鼾声。直到睡得累了头一低把自己顿醒。然后再坐直再睡再打鼾。我身边的孩子大概也是个小人物坯子，可能是第一次在这种环境睡觉，翻了几个身子醒来后和我小声说话或看我怎样看别人睡觉。他突然用手一指斜对面那个站着趴在别人靠背顶部的黄脸男人，从张开的嘴里源源不绝的流出粉丝般细小的口水，上演着垂涎三尺的绝版现实。我不觉吟哦起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诗句，谁知孩子竟然像抢答老师的提问一样干脆：疑是银河落九天。尽管声音很小，但还是惊醒了他身边的两个浅睡的年轻人，垂涎还在流，如丝如缕，绵延不断，年轻人禁不住笑出声来，笑声弄醒了黄脸男人，他下意识地抽出左手托起垂涎摩拉一下嘴，右手擦着被滴湿的裤子，然后抬眼环顾我们，我们同时眯起眼，装着睡着了。
      又过了两个小时，人们陆续醒了，有人开始打电话，有人开始吃泡面，有人挤到列车两头抽烟。过道上的每次走动都会带来抱怨和摩擦。走路的人总是小心翼翼，嘴里不断地重复麻烦、借光，对不起、请等一些关键词。天亮了，有人看到窗外的玉米被泡在水里。可怜的那些玉米啊，先前被旱得奄奄一息，现在刚刚被雨水拯救过来，但过分的拯救却又让他雪上加霜。受牵连的还有这趟车啊。吃饱喝足之后浮躁的情绪再次蔓延：这样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有人说肯定出了问题，几个小时里没见一辆车从两边通过。有人嚷道，再有水果车过来就抢他杂种。
      对面的胖子哧溜哧溜地吃完一盒泡面，又扬起脖咕咚咕咚喝一气和其正，然后是不停的接打电话。听昨晚电话的一些内容，我断定胖子是一私企的中下层领导。胖子年富力强，精力充沛，声音洪亮普通话也好且语速较快。但话语间没有标点停顿，喜欢用“我靠”连接：每一次电话胖子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语音不减我靠不断。你那里怎么样，我靠，这里又下雨了。我靠已经晚点7个小时了。不行就让他写个辞职报告算了我靠。这时我身边的孩子小声告诉我，伯伯，这人打了5分钟电话，说了19个我靠，我靠是什么呀，我说你从小就要好好学习，不要指望靠父母靠亲戚靠朋友，总之一句话，要靠自己，简称：我靠。一个人从小有这样的志向是好的，但把这句话挂在嘴上就不好了。孩子抿嘴笑笑，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相信。这时我看见胖子拿着电话的左手指甲较长，里面藏着些黑泥。
      时间在人们焦虑的等待中流逝。我把打开的泡面又放下了，不是因为我从来不喜欢这种垃圾食品，而是我长时间闻着不知哪位老兄的三天没有洗过的袜子的味道和着一些泡面的味道，这种味道很劲爆地直往人的鼻孔里灌，甚至能让人的胃翻江倒海。也许这味道不如奶味，也许是车厢一直闷热，也许是人们浮躁情绪的传染，时常有婴儿的哭声传来，一个孩子哭了，接着就有另一个或几个像蝉一样一齐鸣叫。他们也只能以这种方式抗议着这个本该不属于他们的遭遇。
       晚点已逼近8个小时了，我再次担心这辆车列车长的安全，幸亏他一直没露尊严。有时想想，列车晚点，关列车长什么事呢？
       我无聊得再次看着手中的车票上的车次：
       要要要死啊

文章评论

原野清风

[ft=#0000cc,4,]无比真实的场景！前一段时间，新闻上不是说，因为列车晚点许久，旅客一怒之下，暴打了列车长吗？无语的现实，非常深刻的内涵！[/ft]

心语

老师又要去哪里了？老师的形容真的是恰如其分。

子墨(李子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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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老师描述的太逼真了！小人物的现实生活。

彧子

老师真的是在体会：人在旅途。

心然

[ft=#9900ff,4,楷体_gb2312] 多次外出多是培训学习，因而有过相似的经历，感同身受。[em]e181[/em][em]e156[/em][/ft]

帘卷西风

老师现在已经还在车上吗？辛苦了！[em]e160[/em]喝杯茶，歇一歇吧。

晨曦

老师这是去哪呀？旅游吗？不知道老师的泡面最后吃了没有？对那个孩子的疑问，老师的解释很好，凡事要靠自己。[em]e120[/em]还有对那个胖子形容的……太形象了[em]e128[/em]

融融

[ft=#ff0000,4,楷体_gb2312] 描写形象、真实，如同在我身边发生的。[/ft] [ft=#ff0000,4,楷体_gb2312] 人满为患啊！[/ft]

空 谷 幽 兰

[B][ft=#0000ff,4,]06年去北京看病时，我经历过类似的场面，难忘啊！[/ft][/B] [B][ft=#0000ff,4,]中国人满为患，物极必反！[/ft][/B]

微风

老师的经历，描述的非常形象逼真，观后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只是老师这次出门赶上了列车晚点，心里一定也很烦吧？老师辛苦了，不知这会儿火车载着满车的乘客到终点了没有？事情是今天发生的吗？还望老师一路平安！

找个懂我的人

老师我是寒冰还记得我们上次坐回西平的车也晚点几个小时最后改坐汽车你这次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