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不回头

翻过山脊，石板铺成的小路蜿蜒在山谷，乌桕树洒下一路碎影，两旁稻花香如浪随风涌来，小河依然粼粼。长烟迷漫的山脚此岸是我家，彼岸就是外面的世界。

故乡路远山遥，却无数次在我梦里轮回，七零八落地碎乱在梦境。牧童短笛在幽静的山谷中传响，外边未知的世界是孩子目光的乡关，泥泞小路上参差不齐的脚印刻着人们挣扎的痕迹，高高矮矮的土坯房前，倚门望归的妇人脸上皱纹肆意地昭示着岁月的沧桑……
    抹不去深刻在骨头上的牵挂。回家是漂泊在外游子最好的解药。

小河边水曲柳婀娜妩媚，岸上小路与河水平行，两边嫩嫩的水芹，狗尾巴草，老母猪油子。这是走向外面世界的必经之路。溪流弯弯曲曲，水草在水下飘摇划出长长的绿线，随波逐流，起伏无形。
    怪的是这河上下四五里没有一座桥。山流平时溪水涓涓，到夏天却暴怒起来，几场雨后，溪水眼见的就浑了，涨上来，草不见了，熟悉的沙滩不见了，然后漫上了岸，到两边的稻田里，听说有人在涨水时正好过河不及上岸被水冲走。冲走人的事不多，冲走猪牛羊却见过。架在水上的木桥也常被水冲走，反复之后，也懒得再建，就从水里捡三五石头，堆在一起成了石磴。

我们跳着石磴去上学。雨后河里大沟小凼里常常能见到逃出来的鱼，于是我们用泥土围了，把水绕开，再浇光凼里水，最后鱼在浅水里绝望地摇着尾巴，成了俘虏。
    小河是我们的娱乐世界，两岸的沙滩是我们画纸，我们可以凭自己思绪画飞机，坦克，大炮，还有小伙伴生了气的面孔，极力去丑化刚交恶的他们，不忘记加上大的叉叉，最后临走时再踢上一脚、可是还没有到家，又混到一起，早忘记刚才的一腔怒火。
    河里有铁沙，还有各种草药，长势最好的是水苍术，镶嵌在水边的岩石缝里。夏天我们身背小竹筐，在石间罅隙里抠出水苍术，洗尽，晒干，送到收购站里换得下年学费。赤脚走在石板上，光滑的石板温柔地温暖，累了可以喝，乏了就躺下来，最简单的生活却又是最快乐的回忆。

我是故乡的过客。在这里我出生、成长然后离开了她。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故乡的记忆却无处安放，只有在某个深夜，某个梦境里才找到它。
     ……记忆的碎片拼凑着我的童年美好。童年贫穷却简单，没有物质上更多的奢望，傍晚母亲焦急的呼唤风中飘来，我无论多远我都能听到，然后深吸一口气，尽力地回答：哎——，我回来了——。
     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回来了，回来了，声音深情和嘹亮，一直回荡在我的梦里。故乡在光阴的流逝中逐渐褪去了她原有的容貌：再也听不见熟悉的鸡鸣狗叫，柔软的泥土地变成了坚硬的柏油路，几个落寞的老人，孤魂游荡，守望残存的故乡，也在为自己的人生作总结，等待生命的轮回。
    故乡陌生了，衰老了。于是梦到故乡时，梦到什么也记不清了，只是朦胧中有一双期望的眼睛。醒来后，满脑海便全是母亲风中凌乱的苍苍白发，我眼角早已泪盈，沾湿了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