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予。

那些被等待遗弃荒废的爱情，忽然有一天开满大朵大朵的花，妖艳而决绝。有些人总是会一直停留在心里，只要你记得。

                                                                                                                                                                            文/七月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他准备睡觉。

郊外的空气有着冰凉的气息，年后的城市清冷，面纱尽去。有稀疏的车声和狗吠声从附近传来。躺下之前，跑到洗手间用冷水洗脸，镜子里，青色胡茬的脸苍白得不像话，他看到自己眼睛中的沉静和疲惫。

坐长时间的火车，整个夜晚，不停地醒过来。每一次停靠在不知名的站台，睁开眼睛就会看到玻璃窗外荒凉的白色灯光。一场一个人的旅途，这是终点站，深圳。

烟花三月下扬州。他突然想起这一句，像是一次告别。

他突然看到她的脸。很久他的心里都找不到任何与她有关的线索，那里只有大片大片的空白。但是他看到她的脸，带着熟悉的气息，安静地笑着俯向他。他抬起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却只看到手在黑暗中凝固成孤独的姿势。心忽然缩成一条短短的纹路，无法恢复平整。

【壹】

顾子期。他听见她唤他的名字。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菜，我给你做晚饭。

随便。做你喜欢的就好了。他转过专心盯着游戏的脸，快速地补了句，要加辣哦。

好啊，晚饭后带我去散步。他看见她轻快地转身出去，唇边有迷人的笑意。

午后的阳光编织成一段一段的光影，轻轻落在窗帘上。他在电脑前抬起头来，有轻微的眩晕感。他看到她在大厅快乐地跑来跑去，塞着耳塞，轻声哼着。隔一会客厅里大声地说，顾子期，玩一会到窗外看看绿色植物，你不要忘记把那杯牛奶喝了。他说，我知道了。这是他的恋爱生活，平淡的，安全的，可以一直到死。端起牛奶的时候，顺手打开窗户，看了看挂在窗台上的藤类植物。听到她在隔壁延伸出来的阳台上对着他做鬼脸，咯咯地笑。

洛忆是猪。他忽然觉得快乐，大声地调侃她。

你有见过我这么苗条的猪吗？她拿着刚收下来的干衣服蹦蹦跳跳地地跑到离他最近的地方挤眉弄眼，脸上有张扬的幸福。光线在她的眉眼上投射下来，像极了一副精致的画。他的心里第一次有了想要快点结婚的念头。

有强烈的窒息感。她的笑容像是瞬间氤氲，而后归于一篇浓重的黑色。翻身坐起，瞬间清醒，浑身是汗。曾经这里有他的爱情，他回想着她脸上他熟悉的那种神情，突然发现自己从来不曾遗忘。

电话铃声响起。父亲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带着些许乡音的语调。

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母亲向你问好。她最近身体都还好，你不要担心。记得吃早餐。

嗯，好。

窗外光线大亮，手机里的时间刚好是早上七点半。楼下的人声渐渐多了起来。 

每一次的离别，都是没有眼泪的人。

她在他的耳边呢喃，当你腻了我的影子，我就变成了你的影子。眼里有疏离的淡漠，可这是一句让人多么迷恋的情话，他听着听着，心里便柔软得不像话。那么多人不顾一切飞蛾扑火，哪怕只为一刹那的相拥。爱情这样的字眼，多么奢侈，却像罂粟般，充满了诱惑。那个夜色迷蒙的晚上，他抱着她，整夜整夜缠绵。每一次深重进入，都在心里祈求，让她的心可以一直为他停留。她仰起头，头发飞扬，和他紧扣着十指，尽情呻吟。透过月色，他看到她的脸上有闪闪发光的液体，心里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他沉默着，温柔地亲吻她，有苦涩的味道在舌尖盛放。

她曾送给他一个透明玻璃杯，长长直直，一只手刚好可以握住杯身。她买的两个一模一样的，一个自己用。她喜欢用它装白开水和纯牛奶，在闲暇上网或看书的时候放在身旁触手可及的地方，时不时地拿来喝上一小口。这是她的习惯，一直延伸到他的身上，到后来他也会不自觉地就用那个杯子装了水或者牛奶放到电脑桌旁，在游戏的空档喝上一口。他突然想起她送时说的那句话，杯子，辈子，一辈子。

【叁】

你相不相信地老天荒的爱情？

信。我们这样，可以一直一直，到永远。

可我不信。就像我不知道永远和幸福是个什么东西一样。这是我始终疑惑的三个词。

我们可以结婚，然后有自己的小孩，会有一个完整的家庭，爱情，幸福，永远，都会实现。你再不用去思考它们都是些什么。

可生活会让我们寸步难行，或者只是让我。假设我们都有很好的工作和收入，不同。

她又在和他谈起生活。很多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在不相信他能给自己想要的生活时，却还是安静地和他一起。她为了他，失去一个没有问世的孩子。他在她打掉孩子的那天把自己锁进书房，狠狠哭了一个下午。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不能有足够的经济去照顾好这个女人，更何况养一个孩子。实在受不了内心煎熬的时候刚好是打掉孩子一个月零三天，她对他咆哮，你就是个窝囊男人，连自己的女人孩子都养不起。他抬起头心痛地看着她，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在眼泪溢出眼眶之前迅速抓了外套跑出去上班。

上班中途他给她发了一条短讯。等我长成爱你的样子。

她打开信息，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放声大哭。 

我们是没有未来的人。

这是她离开之前留在烟盒上的一句话，用铅笔重重地写在那张雪白的还有着烟草香味的硬纸上，有晕染的痕迹。他从公司回到家里，入眼一片没有亮灯的黑暗，心里的某个地方瞬间崩塌。

他一个人决定去拜会她的父母。在那个环境优美的山庄，两个老人在他说明来意后立刻就变了脸色。他清楚地听到了老人长长的叹息。他不再继续追问她的下落，只是告诉他们自己会努力变得更好，到时候再回来娶她。

他决定去别的城市工作。

临行前一天，收到了她发来的短讯，只有短短的三个字，我等你。看着这句话，他忽然就湿了眼眶，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他只是想狠狠哭一场，可是一直发不出声音来。

 年少的心里有太多的期待。他开始不定时地收到同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讯，他知道是她。

今天下雨，我在车上，看到雨滴从玻璃上滑落，有迹可循的样子。有个年轻的妈妈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在轻轻哼着些什么。我一直看着她，直到下车。

小城的紫荆花开了，冬天真是个美丽的季节。要照顾好自己。

煮了一锅汤，炒了几个家常菜，有你喜欢的，可惜你没有口福。家里老头老太太很高兴，喝了点小酒。我很快乐。你好不好？

他们说小城的交通真糟糕，以后出门要小心才是，真希望去铁轨上逆着风走。最近在看育婴类书籍。以后可以教你。

我只是突然很想念一个人。

……

她从来不肯接电话，不管他用什么号码打，也不回复他的短讯，只是不停地发。

如果从来没有感受到幸福，也许就不会有绝望。

一年多的时间，他连续两次晋升，在工作的城市有了自己的房子和车子，事业开始步入正轨。他却从不敢回头去看自己来时的路，心里一直清楚，这样的艰辛是有回报的，也许幸福就要来了。

有些事情总是躲在暗处，从不见天日，然后渐渐发霉。他忽然闻到腐朽的旧时光的味道。他决定回去找她。

深秋的时候母亲生日。贺寿过后他忽然想见她，在给她不停打电话不停发信息未果之下，直接连夜开车去了她家。

一年多再见到两个老人的时候他几乎下了一大跳，白发苍苍，身形佝偻，似乎瞬间苍老。他们看着他，两眼含泪，一言不发带他去了她的房间。

那张熟悉的笑着的脸庞在墙上如花般盛开，刺痛了他的眼睛。

一年前她打电话说回家，我们等了一整天也没见她回来，最后等来了警察的电话。

在她的包里有几十张照片，背后都写了有字。她电话的草稿箱里有很多很多的短讯，都是写给你的。包里还有给我们买的衣服和礼物。

在医院里她只说了六个字，不要让他知道。

……

手里那张合照的背后，背后只有一行字。

等你长成爱我的样子。

灯火明明灭灭，那个透明玻璃杯静静立在桌子上，他忽然就失了全部力量。

沉寂的心，原来会丧失语言。

看见的，熄灭了。

消失的，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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