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母亲的小时候,过年

个人日记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大约只有六七户人家的小村子。过年是一件隆重的事。它意味着暂时告别农活,意味着终于能吃上顿肉,意味着每家每户的轮番问候。

腊月二十四是过年的序幕,小年到了即代表“年进屋”。这时各家各户开始杀猪磨豆腐做糍粑。猪肉在平日的饭桌是少见的,所以到了除夕夜,先给每人煮上一块净猪肉,一块足有一碗那么大。再之后就难有净猪肉吃了,多是切得跟豆腐般厚的半肥肉,或是和豆腐,或是和白菜一起煮,且多是拿来待客用了。

过年的零食也有。瓜子是平日煮南瓜留下的南瓜籽,晒干,到了过年大锅一炒变香喷喷的瓜子。但南瓜籽极少,炒完不够分,只能按量分配,一人一小杯。有些孩子馋极了的,刚分到就吃完了,有些孩子领了自己的那一杯偷偷放着,慢慢吃。

在那大米还不丰盛的年代,玉米也常做主粮,一到过年自然少不了用玉米做爆米花。玉米不像南瓜籽那般稀贵,爆整整一大锅,用葫芦做的瓢,每人可以分一大瓢。炒花生也少不了,但精的饱满的花生都拿去榨油了,可以剩来留给过年炒的都是干瘪的虚的花生(客家话叫“Pan”),里面的花生粒极小极干几乎等于没有。但也欢喜,因为平日吃不到炒花生,所以极珍贵。分得两把,如获至宝,数着粒吃。最多最廉价也最不受欢迎的是薯角。番薯天天吃,过年变着花样吃。生番薯切片或切块,和着细沙用小火炒,炒出来却极生极硬,分给孩子,孩子们还不一定要。糖是没有的,那是极罕见极贵重的东西,要是哪天有人包了几片黄糖给你家拜年,那已代表十分地敬重。

除夕夜吃足了肉,到了年初一多数人家茹素。一点肉星不能见,煮菜用的锅也不能沾到猪油。也有些人家是太阳升起之后颗粒不进,直至太阳落山、万家灯火亮起方才进食。对于许多人,这是每年最重要最虔诚的一天。“正月初一吃素,斋一年。”即是,如果能在正月初一吃素,其对神灵的诚意抵得上吃一年的素。

初二开始家家户户、走村串巷拜大年。一般分三拨拜,小孩第一拔,小孩的父母第二拔,最后是老年人。孩子们走上半个或一个小时的山路,见到长辈拜年第一句话:“又老了一岁哦。”长辈回一句:“是啊,你们又大了一岁哦。”于是蒸糍粑,煮饭,吃饭。走的时候没有红包,但有极珍贵的炒花生。临告别,长辈往每一个孩子的口袋装满花生,代表满满的新年祝福。那花生自然也是和自家炒的一样pan花生,一路走一路剥,常常还没走到下一户人家就剥完了。其实真正能吃的极少,以前村里流传着一个笑话,说是有一个人跟长辈讨了两把花生,一路剥都没有吃到一粒花生米,好不容易爬到山顶终于看到两粒干花生,不小心打个喷嚏,花生米不见了。虽如此,孩子们也总乐意讨花生。

过年还有一重大仪式——点灯。全村一起用竹片编一个超大孔明灯,做好支架,点上蜡烛,放灯。灯最终落在了谁家,谁家即会在这一年添丁(客家话里“灯”和“丁”同音)。因着这一仪式孩子们在正月里又多了一项游戏——“追灯”。一放孔明灯,全村的孩子便追着孔明灯满村跑。或是盼着把灯追回自己家,或是怕灯被风吹拐了道误落他家,或只是因此灯代表希望代表人丁兴旺不管三七二十一只顾追了去。大人放灯,孩子追灯,其乐无穷,其乐也融融。

年轮就在这“又老了一岁”“又大了一岁”的问候中画上一个又一个的圈。那些当年追灯的孩子们如今自己也成了爷爷奶奶。那些极珍贵的瓜子花生,如今已是最多最廉价最不受欢迎的了。那个村庄也还在,但只剩一户人家。

 

后记:除夕夜0点过后,放完鞭炮上完香,一家人在家喝茶守岁。我想,过年不总是这样的吧,于是问起母亲儿时的春节。后借拜年之际又与其他长辈了解了以前的春节,最终拼凑整理如上文。虽无法叙说全貌,但也权当记录一二吧。愿马年健康,平安。


文章评论

蜥蜴

多写写 我喜欢看[em]e152[/em]

品森

很穷但似乎也还开心的时代,可能我们能记起的童年总是开心多一点吧。

捞月亮的人

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是那么容易满足与快乐,现在物质丰富的年代,却找不到那么浓郁的年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