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院的女儿们

个人日记

     我的老家磁县城南关西街,想来是一个不断移民形成的地方。因为这条街上都是赵钱孙李的各种杂姓,且当年没有一个能过五服的大家族。
    我家的梁姓也是这里唯一的。小时候听一位家人说,我们梁氏最早的居住地是遥远的一个叫水冈的地方,“水”就是梁字三点水的来源。
    之后许多年来对这个神秘的“水冈”念念不忘,甚至还在梦乡惦记呢。一直觉着某一天能重回这梁家的发源地去寻根访祖,想象着那儿是山深林密云遮雾罩水汽氤氲,甚至是烟波浩渺一叶孤舟。
    大约是神话、童话和各种书籍看多了吧,我儿时的想象力就是那么丰富。后来才知道这都是很天真的一种念想,大约还糅合了陶渊明的桃花源,刘肇、阮晨遇仙的天台山和《水浒传》中梁山水泊的影子。现在看看两广之地那么多的梁姓,若都是水冈出来的也不可能啊,后来每想到这里就哑然失笑。
     有句话叫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是说军队一直存在,战士们则每年都有新兵进来老兵复员 。这句话可以引申到许多的地方,譬如铁打的学校流水的学子,铁打的岗位流水的人员,是不是还可以说铁打的老宅流水的女儿们啊? 
    老宅虽然不是铁打的但毕竟也是不动产,梁家的男人们一代一代居住在四合院里娶妻生子,去世后就埋葬在自家的田地里。而梁家的女儿们及笄后就一代一代嫁出去了,好像是鲜花盛开了就被东风吹去,天南地北的流水漂零。
    其实我形容的有些过了,梁家几代的女儿们都没有像《红楼梦》中的探春一样远嫁。一个堂姑嫁到了西面一百多里地的太行山下就算是最远的了。这位堂姑年龄很大,父亲都可能没有见过。只有一位很老的表哥从山里来过王风矿一两次,我算依稀有点印象。
    记忆中好像还有一位堂姑吧?嫁到了一个叫杨家塘子的地方,具体情况就更不清楚了。旧时老家有个顺口溜,叫“姨娘亲,蔓菁根,姨娘没了就不亲。(蔓菁:北方一种根茎蔬菜,根比较浅。)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姑娘们嫁出去后自然算是姑舅亲。话虽这么说,但时间一长老人们都过世,彼此的后代们也还是渐渐的不来往了。
    至于我的两位亲姑姑,说来我也接触不多。二姑嫁了一个地主家的少爷,这位青年才俊在京城读书,但学业未完就突然死了,从此二姑一生就守寡常住娘家,后事都是几个弟弟办的。我六七岁时二姑就不在了,我有篇文章记叙二姑的一生,名字就叫《二姑》。
    至于大姑就更可怜,嫁到婆家不长时间自己死了。大姑父后来续娶了新媳妇一起到我家认亲,见面后给祖母磕头下跪口喊娘亲,就算是祖母的续闺女。
     听父亲说这位续姑姑逢年过节经常过来,下驴(那时的人们就是骑驴代步)进门,挽起袖子就干家务。对弟弟们该亲就亲该吵也吵,该拿主意也毫不矜持,俨然就是祖母的亲闺女。后来这位续姑姑生了两个儿子,也是把这里当做另一个亲姥姥家。
    这个续姑姑我也没见过,倒是见过一次那位胖胖脸庞很和蔼的老姑父。那年他老远的跑到王风矿来看父亲,挎着的竹篮里是许多酥鱼。——姑父家在距离邯郸和磁县都不远的马头镇,那里算的上是个鱼米之乡。
     一百年前的风俗和现在还真是不同——二姑韶颜就守寡一生倒也罢了,那位续大姑像亲女儿一样在我家更是难得。这些都是现代人难以想象更难以做到的。但从前这样的事情不算稀罕,这风气说来陈旧甚至是迂腐,却是淳朴敦厚的让人感慨。
     这些都是长辈说来我听到的 ,即使事情过去了一个世纪,我想起这位没有血缘的大姑还感到很亲切,觉得她就是我的亲姑姑。
    然后就轮到我们这一代姐妹们了。二伯父唯一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堂姐娥儿我前面刚写文字记叙过。她因为师生恋遭到了家里的强烈反对,出嫁时没有嫁妆,老祖母和父母亲都不出面,只有她的婶母,也就是我的母亲带着我姐姐去送了一回。
    后来在老家我很少见到娥姐,虽然我那时已经到了王风矿,但也经常回老家去住,基本上没有见过娥姐回娘家。倒是经常忆起娥姐的少女时代——堂屋廊檐下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美丽活泼巧笑嫣然。
    娥姐比我大十多岁,她出嫁后老宅就是姐姐和我了。姐姐大我五岁早早就上了学,四合院子里就只有我和祖母相伴。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老宅才是我真正的家啊。我牵着祖母的拐杖走来走去,时而看蚂蚁钻洞,时而看壁虎上墙。顽皮的我还会乘家人一时疏忽,跑到邻居家爬梯子登房顶,不小心让那梯子上的铁钉把腿刮的鲜血直流。
    我五岁就到王风矿去了,三妹四妹更是在王风矿出生的。但那时我们一到寒暑假就回磁县去,一直觉得王风矿是暂住地,南关镇才是我们真正意义的家。
    那一年三妹四妹回老家和伯父母一起过春节。老家养了一条看门的大狗,那姊妹两个喜欢的不得了。过年了大家吃肉大狗没有份,那个时代嘛,老家人不给狗吃肉待遇的。看那炉台上的大锅里还有许多炖肉,这姐俩就瞒着伯母悄悄的去盛肉给狗吃。
    灯火暗淡炉台又高,她们人也还小,终于一不小心把锅给弄翻了,肉全部撒在地上不说,把个大铁锅还给摔坏了。在老家俗语中“打锅”是闯了祸,或者把事情弄得很糟糕不可收拾的形容词。这姐俩不仅真打了锅,大过年的还把肉都给糟蹋了。
     这件事情后来三妹四妹说过好几次,当然都是当笑话来说了。可是当时伯母和家里的堂嫂们还不知多懊恼呢。这两个不知深浅的小姑奶奶,可真是能“打锅”啊!
    我姐姐结婚时二伯父亲送她到张家口婆家,回来后又在老家宅院大摆筵席,隆重的招待新女婿。可是还没有等到我们姐仨出嫁伯父就去世了。老宅的家里没了伯父这位长辈,就好像去了遮阴依靠的大树,老家的味道也就淡的多了。
   我们四姊妹后来都到了邯郸市里,这一代的女儿们就算各自于归。然后老宅里就是两位堂哥的几个女儿了,弟弟的女儿先是在王风矿后来也到了市里,她们是下一辈。
    流年似水,转眼间她们这些侄女辈也都各有室家。再回老家去,我们都已经成了姑奶奶甚至姑祖奶奶。院子里此刻蹦跳的小姑娘给我们隔了好几辈,看见她就想起来我们的当年的影子。——乖孩子,多珍惜这个属于你的家属于你的庭院吧,终究你也会和我们一样,走出这个大门的!
    那天家人闲谈,说家里的堂侄,甚至堂侄的孩子都在县里其他地方买了楼房,以后这老宅院说不定就没人住了。按说这社会在发展进步,那古老的四合院已经安置不下现代人的身与心,走出去应该是必然的。
     可是我听了却是好生怅然,一想到那几代人出生成长的百年老宅,今后或者要人影罕至荒凉萧瑟,心头就久久不是滋味。说句时下流行的话罢,时间这么快都上哪儿了?我喜欢家乡,喜欢家门前的滏阳河和门后的荷花塘,那廊檐下的青石台阶和那块精致的锤布石,我还没有看够呢。
     正是:老宅垂髫顽皮事
,此后只能入梦中!
    
    
    













文章评论

秋天来了.

我小时候看的第一篇长篇小说就是徐茂和他的女儿们,姐要不也写个长篇?

心静如水

难得你还能这么详细的记得小时侯的事儿!姐姐好文笔!

喜欢听姐姐娓娓道来的故事,喜欢姐姐朴素真实的性格[em]e100[/em][em]e142[/em][em]e160[/em][em]e179[/em]

漫步海边

回忆老宅,些许伤感,几多温馨[em]e176[/em]

紫烟轻扬

好文章!虽都是些陈年小事,经了妙笔,我读来如南方人听北方人特别北京人说普通话样行云流水,润耳妥帖。

如月

读了姑姑的这篇文章,了解了我们家的许多往事。那四合院承载了我们童年的快乐时光。

男人儿心

随着社会的进步和发展,当年很讲究的四合院已完成了它的使命。哪里发生的故事已成了历史。当年的真实事情让现在的年轻人很难相信。

胖子

老宅院的回忆是甜蜜的,伤感的,无奈的,多种情感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首岁月的歌。

中庭栀子

当年看巴金的《家春秋》三部曲小说,大宅远里的人这个病那个死的,如梅表姐、瑞珏等,我那时还很不理解。后来我知道了,旧时代医疗条件落后,人是很容易就不治的,如我家年轻的大姑和更年轻二姑夫。据我所知那时家家都有夭折的孩子,如奶奶的第三个儿子,我的三叔,如大伯父家一个孩子,还有二伯家一个叫凤妮的女孩子和我家第一个男孩。

中庭栀子

过去的那些事情是无意间听父辈甚至娥姐讲述的,都是随口说起不系统。如果能预见到现在会写文字,当年一定会让长辈们认真的讲讲过去的故事,那肯定要比现在的内容丰富的多,就不似这篇文章这样干巴巴的了。

布雷默

想起老家老屋不禁惆怅唏嘘……

宇宙

老宅还是当年宅,荳蔻更新代代排;而立回家风华貌,长辈赞叹已成才;亲迎花甲归故里,满眼蹦跳小红腮;有心记下片片语,茶余饭后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