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城王某

王红相

一

朋友说，走路是最好的健身方法。最初听到这个话的时候，颇不以为然，还是能坐车就坐车的。不知从什么时候，竟开始走路了。从家里到办公室，大约有三公里多吧，走下来，微微出汗，一天的工作也不觉得累。回头看时，已经走了两年多。体重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有增无减，精神却并没有更差，所以，从开始勉强着走，现在却是能走就走了。

我是学中文的，偏爱中国传统文化，加上二十多年教书经历，对中国文字产生了越来越深厚的热爱。与走路有关的字，有步、行、趋、走、奔等。步是一个计量词，是两脚之间的距离，慢走也可以叫步。行本来是指两条相交的十字路，也可以用来表达走的意思，速度上比步要快些。急行曰趋，已经有了快步走的意思。而走，今天是走，古时完全就是跑了。至于奔，那是快跑，有一个词叫私奔，通常是指私定终身的男女逃离到人所不知的地方，跑慢点，说不定就跑不掉了，所以得飞快地跑。说起私奔，有很多人是津津乐道的，但实际上这个词的名声好像并不太好。桃花艳遇和男女私情最能挑逗人的兴趣，比如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那个著名的私奔的故事，两千年来一直是传作美谈的。

如果走路的时候，能有诸如私奔之类的话题作为谈资，走路一定是很有乐趣的。

二

把走路当作健身方式，可能是目前很多脑力劳动者的一种流行选择。整天在办公室坐着，看电脑批文件，或者改作业写材料，肚子越来越大，体重越来越重，骨头却越来越软，快要撑不住那一堆很少运动的肥肉了，选择像年轻人一样的跑步，好像有些力不从心，只好一步一步地走了。能不能把多余的肉走下去，似乎都是嘴上说得多，却并不上心，像我一样，走了两年多，体重也还是80多公斤。有朋友约饭，无论酒肉，照吃不误。靠走路减肥，好像只是一种理论上的说法。实际是，管住嘴，才能管住肚子，可谁能管得了嘴呢？上帝给了我们一张嘴，除了说话，就是吃饭，至于亲个嘴什么的，那是附加的功能，享受的并不是嘴。如果一个人少说话，乃至不说话，那是智者；一个人少吃饭，或者干脆不吃饭，那是神仙。智者能成大事，比如说那个不爱说话的李耳，写了一本《道德经》，虽然只有五千个字，我们读了两千多年，还读不太明白。而神仙，跳出了现实世界，究竟在哪里安身，是不是在现代人说的什么四维或者五维空间，我不知道，好像也没人知道，反正跟我们关系不大。

如果一个喜爱走路的人，能管住自己的嘴，少说话，少吃饭，慢慢地消灭了其他的欲望，这个人应该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了。可是，那又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呀！如果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路也是可以走的，饭也是可以吃的，话也是可以讲的，随心所欲，也是一种痛快的人生。对于我们这些普通人，不说话都不行，不吃饭更不行，所以，我们的走路，也就只是个走路了。

三

有一种人，读书不是为了乐趣，不是为了自己，他们的胸中，装着宇宙苍生，想的是治国平天下。这一类人，常说一句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就像读书不是为了读书，他们的走路当然也不是为了走路。普通人，最多从家里走到办公室，或者从一个人群走到另一个人群，从一个风景走到另一个风景，别人笑他也笑，别人照相他也照相。可想着行万里路的人，一般情况下，他看你笑自己却不笑，心里会想你为什么要笑；他看你哭自己也难过，心里一定会问你为什么要哭。他们的走路，不是为了走路，而是在是阅世，在体悟世情。我们通常把这些人叫作“士”。孔子说：“士不可以不弘毅。”这些人是内心强大，意志坚强的人，平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终极目标，让百姓成为太平百姓，让天下成为礼乐盛世。这一类人，走路，可以是真走，走路的时候必定前呼后拥，也可以是坐车，前后要浩浩荡荡一个车队了。但，这种走路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调研，如果是这样的形式，得到的结果会很真实吗？

还有一种人，竹杖芒鞋，敝衣粗茶，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终生都在走路，但不走平常路，喜欢与山水为伍，避着喧哗走，奔着清静走，稠人广众之中，任它珍馐满盘，只取一钵饭蔬，哪怕啤酒饮料，只饮一口山泉，有明月当头，有清风盈袖，看见了需要帮助的人，就帮一把，纵然无力助人，自有一片慈悲之心。有些人说这些人有大智慧，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要度己，一方面是要度人。餐风露宿的行走，别人觉得苦，他们觉得是本分，走路成了一种修行，不仅强健体魄，更是磨炼心志。可有些人对此却并不以为然，比如孔子，见到了隐居山林的高人，心里面也感叹，但却觉得离群索居对于世道人心并没有什么帮助。

四

年轻人走路，快，一路上看到的东西却少，所以他们不爱走路。我的一位朋友就说，走路，能有什么技术含量呢，不如打球，不如游泳，不如骑车等等。其实，年轻人生命活跃，无论做什么，冲出来的都是热情，不一定非要走路的。但年龄渐长，跑不动了，干其他事情也精力不济，只好走路，背着手，慢慢地走。路边的树昨天还是光秃秃的，今天却惊喜地萌动了一丝绿意；小孙子上学的时候没吃饱肚子，走路接他回家的时候顺便给带些好吃的；张三昨天在路边下棋输了两盘好不容易赢了，别人要悔棋，他就跟人急了，今天却在那里笑咪咪地不停地悔，嘴里还嘟嚷着说，华罗庚都说落棋有悔真君子，华罗庚到底说没说过，谁也说不清；王五昨天给老婆买了个小礼物受到表扬，特别开心，今天却被批评，整个人也显得灰头土脸的。说是走路呢，周围的一切都看到眼里了，哪里有什么热闹，有什么方便，都记得清清楚楚。

老年人的走路，和那些修行者是一样的，都是一种生活方式了。如果换一种说法，一个人如果真的沉醉于走路的时候，健身的理由也许是最表面化的，其实就是生命已经走向垂暮了吧。尽管很多人并不想老，可是，人终归还是要慢慢老去。

五

走路，无论对于修行者，老人，还是普通人，其实都是一种生命的体验形式。一个人急急地走路的时候，内心被一种叫做健身的念头占据了，出汗成了目的，他会忽略沿途有趣或者无趣的风景。有些人羡慕别人照出了美丽的花朵，其实这朵花他也见过，只是错过了。只有留心的人，才可以发现处处都有动人的春色。走路的时候，移动的是脚步，活跃的却是心灵。和朋友一起走，会体验到快乐；和家人一起走，会体验到温馨；和喜欢的人一起走，就一定会体验到幸福了。

可以一个人，边走边看：可以看春暖花开，百花争艳，整个人都能醉死在一片春光里，你可以觉得你看到的牡丹是最美的牡丹，也可以觉得你所到地方是天下最美的花园；可以看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有人刚从高位上退下来，马上就有一些人公开说他是一个无所作为的领导了，并且很有预见地在之前的某个时候掌握了某些证据。

可以两个人走，边走边说：可以说生老病死，是非恩怨，一些曾经的宿敌在死亡临近的时候，忽然成了朋友，一些所谓的朋友或者亲人，为了蝇头小利就彼此反目成仇；可以说功名利禄，人事变换，昨天还是最高领导，上级一纸文件就什么都不是了，而那个曾经不被看好的人，忽然就杀出了重围，成了我们的领导。命运原来是这样的无常，谁又能明明白白地知道以后的某一天会发生什么呢！

我一直与一位朋友每天走路，不知都说了些什么，好像也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但留下来的，却是一片快乐的记忆。

2015/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