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鸟殷殷情【白落梅】
落梅风骨
下了一夜的雨,晨起时窗台的花木清澈如洗,仿若重生。有几只五彩的鸟儿栖在院墙上,片刻的停留,又不知落入谁的屋檐下。微风中,茉莉的芬芳沁人心脾。只见旧年心爱的两盆茉莉已悄然绽放。翠绿的叶,洁白的朵,花瓣含露,风情万种,爱不释手。
茉莉的幽香,与腊梅有几分相似,却少了一丝冷傲,多了几许柔情。她含蓄、淡雅、宁静,不和百花争放,只与莲荷共舞。摘几朵,泡在杯盏中,清雅宜人,不饮即醉。采一朵洁白,别在发髻,秀丽姿容更添几许优雅。
乡村曾有一种风俗,凡是白色的花,皆不宜佩戴衣襟或簪于发髻。唯独茉莉,零星地缀于发箍间,串在手腕上,随意佩戴于身,有一种疏落、清淡的美丽。还记得那年在老上海的里弄,从一个干净的老太太花篮里买了几串茉莉,那芬芳弥漫了整条街巷,直至蔓延到整座上海滩。
雨后清凉,这时候宜居雅室,赏花品茗,听鸟鸣观鱼跃。我之居所,案几上瓶花不绝,茶韵悠悠。想起往日读《浮生六记》之闲情记趣篇,作者沈三白亦是如此爱花心肠。“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
而我,蓄了半月初荷瓣上的清露,好容易得了一小青花坛子。为怕煎老了茶水,取晒干的松针点火。想好好地珍爱自己,用素日里舍不得的那把宋时小壶,煮上古树陈年普洱。一盏香茗,几卷竹风,就这么静下来。忘了阴晴冷暖的世事,忘了渐行渐远的光阴。
世间为花木、虫鸟钟情之人,又何曾只是我。屈原爱兰,爱其幽香韵致,几瓣素心。陶潜爱菊,为其隐居东篱,耕耘山地,种植庭院。周敦颐爱莲,爱其亭亭姿态,飘逸气质,为其修建烟水亭,每至盛夏漫步池畔赏之。林逋爱梅,为其独隐孤山,种下万树梅花,与鹤相伴,终老临泉。
到后来,便生出此番说法:先秦之人爱香草,晋人爱菊,唐人爱牡丹,宋人则爱梅。花草与一个王朝命运相关,亦和一个时代的风气相关,更与一个人的性情相关。花本无贵贱雅俗之分,因了世人的情怀与心境,给它们赋予了不同的气度和风骨。有人爱那长于盛世、艳冠群芳的牡丹,亦有人爱那落于墙角、孤芳自赏的野花。
古人云:“花在树则生,离枝则死;鸟在林则乐,离群则悲。”大凡爱花木之人,皆与珍禽鸟兽为友。陶潜有诗吟:“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为群鸟有所归宿,他特意种树成林。陶潜之居处,远离车马喧嚣,每日花影不离,鸟声不断。闲时,或于院内栽花喂鸟,或去山林寻访慧远大师,与他讲经说禅。
自唐以来,玩鸟已成风尚。而清乾隆年间,则抵达盛极。八旗子弟丢了飞扬跋扈的豪情,抛下战马,忘记刀剑,沉湎于富贵温柔中。提笼架鸟、把玩古玉、喝茶听戏,就这样软化了雄心,断送了江山。落日下的紫禁城,已是一座空城,寂寞得只看见时光的影子。可见世间万事万物,不可沉迷太深,只能清淡相持。花鸟本为风雅怡情之物,经不起烟火相摧,否则适得其反。
红尘一梦,云飞涛走。如何在浮世风烟中清醒自居,于车水马龙中从容自若,于五味杂陈里纯净似水,一切缘于个人心性与修为。有些爱,不宜浓烈,只宜清淡。
“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世间百媚千红,真正赏心悦目的,只有三两枝。乱世之中,也可诗意栖居,怀花木性灵,存鸟兽悲心,于坚定中守住这份柔软。任凭风流云散,亦可平和静美,自在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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