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踏莎行》赏析

个人日记


 晏殊《踏莎行》赏析

于铁江(2015.2.6

踏莎行

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春风不解禁杨花,

濛濛乱扑行人面。    翠叶藏莺,珠帘隔燕,炉香静逐游

丝转。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晏殊,字同叔,谥元献。15岁即以神童召试,赐同进士出身。仁宗时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一生仕途比较顺利。其词基本承袭花间词风格,多写离愁别恨。词中主人公或为怀想佳人而不得的士子,或为思念远人而不归的少妇。而此词却合而为一,上片写行人,下片写思妇,互相映照,别具情韵。

起笔“小径红稀,芳郊绿遍”,点染出一派暮春气象:小路上的红花已经渐渐稀少,芳美的郊野绿草已长得遍地都是。红花是春的标志,红花渐稀昭示着春光渐远。绿草遍地是夏季到来的景象,古人常以此渲染暮春气氛,如苏轼《蝶恋花》“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两句一方面点出主人公所处的环境,说明“行人”正漫步于芳郊小径;另一方面渲染了感伤气氛,为下文写相思之愁作了铺垫。“高台树色阴阴见。”高台:高大的楼台。阴阴:树木枝叶茂密,葱郁阴沉。见:同“现”,显露。这句点出“高台”,表明那正是“行人”意之所属,但它却掩映在浓密的树色中若隐若现,暗示出“行人”与所思之人之间的现实阻隔。“阴阴”一词,一者突出了暮春景物特征,加重了春光渐远的伤感;二者表现出爱情阻隔之深,造成一种阴沉压抑的感觉。现实的樊篱可以禁制相思之人的身体,却难以禁制内心的思念。“春风不解禁杨花,濛濛乱扑行人面。”解:知道,懂得。禁:禁制,管束。杨花:柳絮。濛濛:纷乱飘飞状。这句从表面看,柳絮飘飞,仍是写暮春景象,但作者巧用拟人,其象征之意隐然可见:那不为春风管束,径自飘飞而出的柳絮,不正是情人的思念之心吗?“濛濛乱扑行人面”,她对“行人”的思恋是多么深切,多么热烈呀!

下片笔触转向女方。“翠叶藏莺,珠帘隔燕。”莺:黄莺。珠帘:珍珠做的帘子,对帘子的美称。由外而内,描写女子所居之环境,也将上片若隐若现之“高台”具体展现出来。“翠叶”照应了上片之“树色阴阴”,“藏莺”则象征了行人所思之女子隐于其中。“珠帘隔燕”,珠帘隔开了欲窥室内风光的燕子。写景由室外转入室内,同时又象征了行人对女子的追求为现实的樊篱所阻隔。“炉香静逐游丝转。”炉香:香炉中香料燃烧腾起的烟雾。逐:追随。游丝:由蜘蛛等昆虫所布吐的飘荡于空中的丝状物。炉中的香烟袅袅升腾,追随着游丝一同飘转。这句一方面暗示出时间的静静流逝。另一方面烟的“逐”“转”衬出室中的静寂,这是以动衬静;而室中的静寂又反衬出室中之人内心的躁动:那追逐游丝飘转的香烟不正像女主人公思念情郎的心绪吗?但思而不见,只能让她更加愁闷,于是只好借酒浇愁,以求一醉。“一场春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恍惚中,她见到了苦苦思念的情郎,多少相思,多少爱恋,方欲尽情倾吐;倏然而醒,却是南柯一梦。情郎不见,只见一抹斜阳又来照着这幽深的院落。梦中的欢娱,更反衬出现实的孤寂。“深深”两字,极富韵味。一者,它与“树色阴阴”“翠叶藏莺”遥相照应,说明女子所居之深隐,春光之难到。二者,暗示出爱情阻隔之深重,有“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崔郊《赠婢》)之慨。三者侧面写出女子内心寂寞思念之深沉。妙在作者并不点破,只于空际传神。正如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所评:“结‘深深’妙,着不得实字。”“却照”之“却”字,有人解为“仍然”,意在表现初夏日长,难以消遣。(见《宋词鉴赏辞典》刘学锴文)这自是一家之言。但笔者认为,这首词整篇都流露着时光易逝、青春难驻的感伤,如果这里变成日长难遣,似与全词基调不谐。“却”字似当解为“再、又”义(见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却”字条),意谓不知不觉中,斜阳又到,一天又过去了,更加重了春光易逝之感。

这首词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婉约含蓄,相思之情若有若无。所以有些方家就只将其解为伤春之作,上片写词人郊游,下片写词人回家,不涉艳情,词意亦可贯通。但作此解一者结构上不够严密,如上片之“高台”就显得没有着落。二者意象不够贴切。如“藏莺”“隔燕”“深深院”都更像写女子所居,与词人身份不够吻合。三者“杨花”“游丝”“春梦”都失去了言外之意,韵味淡薄了许多。四者有了相思之意,原有的伤春之感不但不会减损,还会更加丰富深厚——所伤之春不仅限于自然之春,还包含了爱情之春、人生之春。所以远不如解作包含相思之意圆融通洽。

如果说此词是写相思之意,就又引出一个问题:词中所写情事,是作者亲历呢,还是虚拟、代言呢?晏殊写有许多表达离愁别恨的作品,其中不乏虚拟、代言之作。但有些作品也不排除写自身经历的可能。据宋无名氏《道山清话》记载:“晏元献公为京兆尹,辟张先为通判。新纳侍儿,公甚属意。先字子野,能为诗词,公雅重之。每张来,即令侍儿出侑觞,往往歌子野之词。其后王夫人浸不能容,公即出之。一日子野至,公与之饮。子野作《碧牡丹》词,令营妓歌之,有云‘望极蓝桥,但暮云千里,几重山,几重水’之句,公闻之怃然。”据此推断,词中所写也许与作者此类经历有关。

另外,从《诗经·蒹葭》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到屈原《离骚》的“哀高丘之无女”,古人常常用美人来象征明君贤臣、政治理想。晏殊虽说仕途比较顺利,但也不是事事如意。比如,晏殊曾支持范仲淹等推行庆历革新,遭到一些人反对,后革新失败,范仲淹等遭贬,晏殊也被罢相。如果说此词与风骚传统一脉相承,以求美人而不得来寄托政治理想难以实现的感伤,也是合乎情理的。

正因为此词的婉约含蓄,所以才引发读者多方面的联想。这更加大了作品的包容性和普适性,丰富了词的内涵,给读者留下更广阔的玩味探索的空间,使作品具有更深远的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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