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啸月

   

   晚上接到父亲电话，他说，爬了半个小时的山坡，现在正在山顶找到一点微弱的信号。你的母亲近日总是失眠，头晕。让她下城里去医院看看，可是她怕花钱死活不愿意进城。要我带点药回山上照顾母亲几日。第二天一早我便踏上了那条熟悉的山路。
  

    回到家看到母亲正在扫院子。我问她：“你不舒服，怎么还干活呢”？母亲说：“每天只是晕那么一会，现在没事了。你爸也真是的，一点小毛病就惊动你们。”我接过母亲手中的扫帚让她回屋去休息会。

    吃过晚饭，全家人坐在一起看着正在热播的电视剧——《老农民》。父亲被剧情感染，眼含热泪。给我讲起了他们那个年代的故事——58年河南闹饥荒，我的奶奶去给家里人打饭。端着半盆稀稀拉拉的米饭，走着、走着，就饿得扑通跪下了，但是全家五口人的口粮，愣是没有洒出一滴。那时候每天都会有人饿死。奶奶让我的爷爷去地里偷点粮食回来。可是当过兵的爷爷，打过鬼子，一身的军人正气。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地里偷粮食。他不但不会去偷，见了那些偷粮食的人反而会严厉制止。可是毕竟饥饿难捱呀，看着一家老老小小满脸的菜色，爷爷满脸的无奈和茫然。
    

    就在那年，一场遭遇虫害的秋天。我的爷爷带着很小的父亲，一路从河南逃荒到了山西。期间辗转山西多地。带着8岁的父亲在砖厂烧起了砖坯，爸爸在10几岁的时候就练就了一手过硬的烧砖技术。在一路的走走停停中，最后落户在一个叫‘太谷’的偏僻山村。那个时候的山里有着满山的野果、野菜。虽然还不能温饱，起码不用担心会被饿死。
    

    来到山西的他们，由于是外地人，经常会受本地人的排挤和欺负。干活的工分，会无缘无故的被克扣。在‘够不够，一年三百六’的口号中。粮食都被生产队长、保管员锁在自家仓库。只管着他们自己的温饱。其他的乡亲只能省着吃。不干活的时候尽量躺在炕上不活动，减少体能的消耗。国家不让开荒地，割资本主义尾巴。有地不敢种，养只鸡也得偷偷摸摸的养。否则被发现就会挨到批斗或处分。没有办法的‘饥民’只好挖野菜、摘野果，磨一点榆皮面来增加口粮……后来父亲再说什么我没有听进去，只是在那部电视剧里寻找着爷爷和父亲当年经历的苦难。
    

    后来政策好了，分家分户，大承包。有了自己的田，有了自己的牛。他们再也不用挨饿了。可是我的爷爷却在一堆麦子前——去了。父亲凭着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娶了我的母亲。在我的记忆里，那时村里有百十口人，我每天除了上学就是和一群小伙伴掏鸟蛋，捉老鹰。我以为山里就是天堂。我的童年就在这座大山里无忧无虑的长大。
   

   直到上了初中的我，第一次走出大山，来到30里以外的乡政府中学。发现这里的房子都是青砖绿瓦，这里的路不再是羊肠小路，这里的人们穿着没有补丁的衣服。才知道山外的世界比山里的天堂还要美好。那时我们住在学校。从自家带来粮食，吃着集体灶。每天固定的一斤口粮，还被学校雇佣来的厨子克扣一点，节约出来的粮食都被他偷偷带回了自己家。正长身体的时候，我们常常会因为吃不饱，还没有多余的零花钱，就去偷小卖铺的方便面。有一次被店主抓了个正着。我以为一定会挨一顿打，没有想到的是：店主不但没有打我，反而告诉我：“以后吃不饱就去他家吃点饭。男子汉不要干偷偷摸摸的事”。后来就算再饿，我也没有偷过任何人的食物。直到现在想起那家店主，心里都会热乎乎的感激。那时，我们每个礼拜天都得往返于30里的山路。经常会遇到雨雪天气。一小块塑料布披在身上，顶着雨雪向着未来慢慢靠拢。那时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走出这座闭塞的大山。但是不争气的我，始终没有如了父亲的愿望。
   

    大多穷则思变的乡亲，早早收拾行囊逃出了这座大山。只剩下少数逆来顺受的人们依然紧紧抱着生活的苦、岁月的伤。曾经几百人的山村，如今只剩下几十口人和一座座荒凉的山头。在这里的手机只是一个摆设，不如一块半头砖实用。在这里的人得了再急的病，也只能靠一辆三轮车慢慢突突开到百里之外的县城。我童年里曾经的天堂，如今却是我不愿再回来的地狱。 

    我和父母商量着，想把在大山的他们接到城市，好让他们安享晚年。他们说；“我们还想给你攒点钱在县城买个房子，几十万的资金从哪里弄？就你那瘦小的身子骨，你一年能赚几个钱啊？我们下城里，就算租房住。这把年纪还能干什么？还不如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做个小小的地主，多少有点收入。”是啊！来到城市，讨生活的我。经历了砖厂、铁厂、建筑……早些年干了活，经常会拿不到工钱。举目无亲、抬头无路的我，只好深深得咽下那口苦水。磕磕绊绊拼搏多年，没本事的我，无能的我，依然是一事无成。听着他们的话，我张着嘴巴不知该说什么。那种深深的无奈怎是一个‘恨’字能说清啊
    

   又要离开家了，父亲对我说：“我们的一生都在逃，你的爷爷从河南逃到了山西，逃进了大山。你一定要努力干活再逃出这座荒凉的大山。用不了多少年，这里将会是一座空山，到时候你看到的只是一座座坟墓”。

    望着越来越远的故乡。是什么让我，心如刀割？又是什么让我，牵肠挂肚？我一次次离开的故乡，又一次次回头眺望的故乡。我对你的爱，是那么真！对你的恨，也是那么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