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阳光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

南雪日记

    父亲走了,时至今天已一月余,在这期间，我避免谈父亲，避免想父亲，父亲成了我心底不可触及的痛．
　　还有不知情的网友偶尔问我：＂你爸爸怎样了？彻底好了吗？＂．．．＂好了＂在这是一个多无望的词．想起那时，我们兄妹曾哭泣着求医生：＂无论如何，救他！请尽全力救他，只要我爸爸能自己用双脚走出这间医院的大门，我们会谢你，在这所有的医生，护士，我们都会谢！＂
　　在医院陪护那几天，虽然惶恐，但我们兄妹几个的心底对父亲的病情还是乐观的，总以为他会挺过来．是的，有什么理由挺不过来呢？他还年轻，才６９岁，刚从工作单位退下来没几年，正在家享优悠之福,儿孙又大了，两个小儿子很争气，很会挣钱，也很尊敬，体贴他，让他襄中永无羞涩之感．按相命学来看，他长得高高大大，天庭饱满，耳长肉厚，眼睛大而有神，法令深长，嘴唇食谷明显，完全是一个长寿之人呀，无论如何都不会挺不过来的．
　　我们兄妹分班二十四小时候在ICU病房外等候．因为是重症病区，我们不能随时守在病人身边，所以所有的抢救过程我们都无从知晓．一天二十四小时，我们只有其中的一小时是可以看到父亲的，上午半小时，下午半小时．上午半小时只能在窗外看，下午半小时才能入室内探视．高高大大的父亲就那么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裸露着上半身，盖着薄薄的被单，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肤色萎黄．我们红着眼睛喊他，欣喜地发现，他的眼皮动了动，我们知道，他跌落在那片黑暗的世界里，我们的声音是他的浮木，他想抱着醒过来，可眼皮如千斤重，压得他睁不开来．我们一声一声地唤他，企图把他叫醒过来．可医生说，他醒过来是无用的，他主要是血氧和心率不够，他曾经停止过呼吸，身体里所有的机能都衰竭了，虽被抢救缓过来，但也是依赖氧机而存，而一旦拔掉氧机，他就．．．
　　我们不相信，我们日夜祈求，希望他能醒过来．妈妈给他算了八字，说他６９岁有大难，犯白虎，说如果挺得过来，就可以活到７８岁，如果挺不过来，也就如此了．妈妈和嫂子去帮他理＇白虎＇；我和侄女去观山拜佛，祈求神明保佑他能渡过难关；我上网集福，希望众人成城，人，神皆给我父力量，让我父早点好起来，让我们兄妹能还绕父膝下，感受父爱如山；让父能健康回家，看到他的小儿孙们，听到孙儿甜甜的呼唤，让爷爷给他们买苹果，买零食．．．
　　３月１８日，昏迷了两天的父亲终于醒过来，我们去看他，他挣扎着想起来，嘴里有千言万语想说．我们制止他，说动太多对身体不好，说你戴着呼吸机，说不了话的，你想说什么，我们明白，你就安心静养吧，听医生的话，配合好医生，快让自己好起来，我们等你，就在病房外等你，等你回家，我们一起回家！说你明白，你就点点头，让我们知道．父亲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欢呼，说：＂爸爸，太好了，再努力，就快好了！
　　我们太高兴了，完全没有考虑到这是否是老人家所说的＇回光返照＇．我们高兴地商量着等父亲出院后的情景，商量着如果父亲能跨出ICU病房，就表示没有生命危险了，我们就把他转入普通病房，让他好好检查一下肺部．支气管炎一直是他的老毛病．我们很早就想让他检查一次了，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肯上医院，说医院都是坑钱的，没病都给你整出病来．我们平时忙，忙工作，忙自己的家庭，他不肯去医院，虽然我们有埋怨，但也因为鞭长莫及，而不了了之了．但如今他在医院，非趁此机会让他好好检查一番了，有病治病，无病也疗养疗养嘛．我们商量着，两个哥哥工作忙，厂里大事小事离不开，就先回厂工作．大侄子是学徒，不碍事，留下来照顾爷爷．我和姐姐的假期很少，但姐姐性格木讷，不善沟通，连上下电梯都不懂，留着没多大用处，假期满后就回厂，留下我续多半个月的假期照顾下老爸，等爸爸一切稳定了，再请一个亲戚照顾他，付给亲戚工钱．我们商量着，掷他十万八万，这次非把老爸的各种毛病治好．
　　我们还商量着，爸爸妈妈不喜欢跟嫂子住，那等他好了，我们出钱把那几间旧房子翻新下，修多一间厨房和洗手间，让他两老住在一起（平时，爸住小哥家，妈住二哥家），好互相照应，老来相伴．
　　我们商量着，不能再让嫂子气爸妈了，经过此事，相信嫂子也会有深思的．我们打电话回家，要妈和嫂子把爸爸的房间整理清洁下，把被铺蚊账洗洗，晒晒太阳，让爸爸回家住得舒服．．．我们商量了很多很多，都是往＇好了＇那方面去商量的，因为，我们相信，我们的父亲，有那么多儿女爱着他的父亲，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可就在当天夜里,父亲又转入昏迷中,发烧,不断出冷汗,持续了两天,到了20号中午,医生说他们有点无能为力了,很棘手.应医生要求,我们跑遍了大街小巷,大小医院,帮父亲买回一支20%20ml的人血白蛋白，可也挽救不了父亲那渐渐流失的生命．
　　２０号下午１６：４５分，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刚刚又经过一轮抢救的父亲，衣衫微乱，皮肤黄得惊人，竟也面目平静地睡在床上，呼吸平稳（靠呼吸机）．我在床前轻轻地唤他，他似沉沉睡去，毫无反应．我抚上他的额头，烧退了，温度正常，被子底下的右手温热，露着的左手微凉，我帮他掖好被，再摸他的脚，发觉他的脚板比入院前消瘦了，脚甲有点长，脚底还残留有青草的痕迹，那是他每天去果园里稍作劳动的遗留．
　　按习俗，父亲过世时，出嫁了的女儿不能目睹过世，我们隐隐知道父亲也许这次无力回天了，看完父亲，我强忍悲痛，离开医院，回到自己的家．
　　夜２２：２８分，侄女来电话，哭诉：＂爷爷走了．．．＂
　　父亲走了，走得仓猝，没留下半句遗言，给我们留下不尽的遗憾．梦中，总是父亲醒来那欲言不能言的表情，心痛难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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