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流瓶主

    以上提问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出现频率之高，仅次于“你吃饭了吗”？

    按照“单位”的狭窄定义，即指代一个人，一个团体所属机关或分支机构。

这样说很抽象，打个比方吧，就是相当于说一个人，你出生了，爸爸妈妈就是你的单位；成年了，厂矿企业部门组织就是你的爸爸妈妈——即单位。

    说单位，一般多见于初次见面时的人与人的相互打探，彼此若能说出自己在社会层面的一个从属所在，就有了相互继续更多沟通的可能。

    感觉上，如果说“我是红星拖拉机厂的”，或者“我在猪鬃厂工作”，又或者说“我在铁路分局上坝工务段下坝二工区三班整道”这类有所归宿的人，通常就是人们相对羡慕的对象了，为什么？因为人家有单位呀！有单位的意思就是说有工作，有工作就是有工资，而且是固定工资。当然，假如那人主动说“我在铁道部第五工程局新线运输管理处第四大队第二分队蒸汽机车大修厂第一车间第五组工作”，那此人必定是个干部，起码是个组长，才如此自豪的自我介绍，其中的详细不仅因为有职位有工作有工资有组织感，更主要是因为有单位。

    所以，印象中那时的衣服虽然多为蓝色上装、蓝色下装和军绿解放鞋，仿佛不便区分谁是谁和谁，但其实如果你有心打探，善于统筹，用单位对个体和人群加以分门别类的归纳，总还是可以在半年内认识或记住具体某个人的。当然，说的是在如果你不能辨识人家长相的情况下。

    那时一般初、高中毕业就可以找工作了，最可靠的找工作就是你必需是官二代，如果你真的是，那基本上就没什么悬念，甚至还没毕业如果老爸单位的革命工作需要，也可以先进单位再说，这种情况很让工二代、农二代、商二代羡慕不已。如果家里祖坟埋得好，又根红苗正，爸妈善于经营人脉，可以人托人，帮你找份工作应该也不是不可能。

    好吧，没有以上优先条件，那就出生得恰到好处一点，父母年龄合适退休，你走顶替之路也可以较快实现“单位梦”。

    还有，通过参军，一般三四年后转业“回地方”，也是那时比较宽阔的一条工作之路，从军营直通企、事业单位。在部队混得好，出来直接进地方大企业、政府机关的也不少。

    再不行，找个自己中意的单位，先干临时工，碰巧单位发展好，三年五年，或长或短年限到了，各项机缘合适转成正式编制的也有例子。不过这是最后进入单位的套路了，这也不行的话，你就真的没有“单位命”了。

    以前有一家人，祖坟埋得相当正，老大人早期出生入死为革命，赚下了不少汗马功劳，所以，大女儿早不早就在顺安市妇联坐定一个部门；二女儿机灵漂亮，学校一出来就进了顺安市川剧艺术团；老三是个儿子，在校期间有翻天的胆量，自然应该和双胞胎的四弟一起去经受部队打磨，听说后来老三下海成了中国少数先富起来的第一批人，四弟就近升官做到团级；五妹乖巧是老妈的心头肉，顶替老妈在市肉联上班，经常能给家里买些肥肉，四邻八舍都挺羡慕；六妹、七弟也在铁路单位找到工作，怡养青春；老八，最不中用，在国企里觉得约束，喜欢在狐朋狗友的引领下做些好事，几经折腾，被判，投放在父亲一个战友管辖的监狱，结果却因洗心革面获得宽释，干脆就在监狱里做起了临时工，后来听说还是转正了。九妹出生的时候，大姐的第一个儿子已经四岁左右，时常看见外甥带小姨一起玩。总之，一家十一口之众都有单位，堪称中国当时经典家庭款式。

    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时代背景的客观影响，大多数单位，都前冠“国营”，就是国有制、公有制居多，这种单位的益处很多，不只是“旱涝保收”，也包括基本福利、待遇往往比一般城市居民要好，然后就是病人就医，孩子就学方面也更有保障；假如职工死了，单位还会免费送一个追悼会。遗属除了可以得到一定数额的一次性抚恤慰问金，视死者生前工龄以及对国家贡献大小，直接供养亲属——也就是遗孀等不同情况还可以长期享受到基本生活保障，再假如死者是老劳模、老红军、老干部，则可以得到更多倾斜性待遇福利，所以，你怎么会不想去单位？

    基本来讲，当时一些大的单位除了不设火葬场、殡仪馆和飞机场外，其他一切社会功能都一应俱全，因而，人在单位，你的一切都有了基础，有了保障，可以很老实的说，单位就是有单位的人的第二生命。小时候单位是爸爸妈妈，成年后单位组织就是爸爸妈妈。这种社会模型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才发生了巨大变化。

    当然，单位有单位的限制和约束，不过对大多数人来说那根本不算什么，通常只要你不反党反社会，不与人民为敌，当然尤其不与领导为敌，对待群众也能春天般温暖如煦，那么你大半辈子就放心交给单位，单位也绝对能送佛送上天。

    早期，单位甚至还管恋爱、婚姻。大龄不婚，单位都替你急。但过早甚而至于过多恋爱也是不被允许的，特别如果想“吃流水席”，婚姻之外换换口味，那么只能说你是找死。所以那时候婚姻是稳定的，幸不幸福则倚各人对幸福的感悟与追求以及现实状况而自有感受了，这一点其实今天又何尝不是这样？
    档案里有过记载，说有个家居黑龙江漠河的“二老工人”，回家探亲一次单边路程就要半个月，而一年的探亲假是极其有限的，单位针对他额外追加了几天“路程假”，尽管这样回家一次还是难于上青天，久而久之，他只好在附近农村找到了相对固定的代用解渴方案，而却时运不济，东窗事发，惨遭整治，堪可同情。

    单位是个大磁场。中国从农业社会转型为后来这种特色模式的早期，农村人口是十分向往有一个单位的，比如我单位就有多种情况显示了单位的巨大吸附力。老子为能让其中一个孩子早点进入单位，干部改工人，五五改六十，早四五年回家，孩子前来接班，此其一；娃儿不安心读书一心想要工作——当然是早日脱离农村的实质心理，改户口，按顶替需要的年龄段，大改小，小改大，已婚改未婚，小学改初中等等，只要说得过去，单位也能体恤，两厢情愿，顶替成功，此其二；但早期，也就是五十年代前期大量来自农村的工人都到退休年龄孩子也到上班年龄了，大的企业通过开办技校、中专等批量招收内部职工子弟，打包解决群众后顾之忧，此其功在单位，利在职工。

    单位是个大江湖。什么行不郎铛的社会种种在单位都有表演。不过重点要说的是，你真正是块好铁，多元化的命理合乎机缘了，单位一能打造你，二能成就你，这也是单位最大的好处。如果说早期出人头地是三分靠命运七分靠打拼方得坐一片江山，那么，和平年代里能从人海中胜出走上辉煌岗位的，上自北京，下至市县，哪个领导没在单位混过？所以，英雄豪杰多出于此，正所谓单位代有人才出，组织输送上前沿。

    单位是条大河川。在日夜不停的奔流中，潮头，激流可以浮起你，推送你直奔目标而去——“两岸怨声啼不住，轻云直上万重山”；然而风浪下，暗流、漩涡也同样有能量沉沦你，磨损你，你纵是金子，却扔到河底中央，泥沙俱下把你活埋了也不足为奇。所以，有人也受不了这折磨，奋起抗争，结果出现大致两种结果，一种是跳出去，另成高就了；一种是跳没跳好，陷入更深的泥淖，把自己逼疯了。某单位就有两个，一个在从湖南沿铁路步行回成都的路上被揪进了专治医院；一个一直由单位圈养，算起来到正式退休一共埋没了二十八年，生不如死。应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理。

    单位是个大剧场。有些角色，比如像许文强，笑里藏刀的，往往人缘就好，而且在组队中有戏，迟早能出彩，大小能当官。最经典的戏分一般主要在权势分割，利益纷争中，轻则出言相伤，重则出手相抗的，也都不在少数，但往往并不直接说利益，而是走迂回路线，或者找荐，挑起事端争事端，以求达到某种目标。言情剧当然更是单位里最普遍上演的曲目，人类历史中已知的喜剧、悲剧、苦情剧都可以粉墨登场；婚外情、三角恋也都不在话下；什么韩剧、港剧、欧美剧或好莱坞大片式的情形情节情景情况在单位里都有改编版、浓缩版、精装版；梅开二度、梅花三弄也都在情理之中。单位上甚至也有，“流氓大亨” ，但更具时代意味；时不时的“廉政风暴”也是构成单位大片的一条主脉络。看多听多，不免生出“宝剑锋从单位出，梅花香自团队来”的感慨。

    单位是个大熔炉。其实比熔炉更炽烈，关键看你是个什么料，基因好，又得天时占人和，可能你会腾空而起，一日千里，像我发展的那个青年才俊——北方交大毕业的四川农村苦孩子，现在雄踞北京总公司副局一职，遇见时还叫一声“瞿哥”，让人心里倍儿爽倍儿忐忑；也有像我手上发展的另一个小青皮，开始也还实诚可嘉，做事也算踏实，但在变迁的环境中，沾染并养成了欺上瞒下的习性，以至于玩弄两面三刀成癖，曾经一度深受“错爱”，于是乎拿幸福不懂幸福，结果终至翻船落水，结了个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恶果。更多的单位职工是在熔融再造后成为标准件，铆在哪儿是哪儿，钉在这儿是这儿，爱不爱吧，就这样了。理想与现实PK从来是胜少负多的。就个人而言，实在是成也单位，败也单位。

    总之，人有单位万事足其实也是有道理的。事实上，早在单位“发生”以前就已经是人人向往单位的了，比如宋江，那么强悍的一个团队，大称分红，大堂议政，要啥没啥？可他仍然悟到——做人，还是有个大单位做靠山的好，所以不满足于弟兄们授予的私营财团董事长名分，硬要一心改制给梁山挂一块“国”字招牌，结果你也知道，挂牌成功了，经营失败了，落差很大，令人唏嘘。宋江不可惜，可惜的是前期报考水浒这个菁英单位的林冲、武松、杨志、柴进、燕青、张青、鲁达、吴用等一百零七名真心英雄。

    不过，也有不喜欢在单位混的，诸葛亮就是典型，所以面对高薪诚聘他要三催四请，尽管这样，在三国鼎立舞台上演活演足战争CEO这种角色的，纵观五千年，他也仍然是可以傲视时空的，必须说，单位成就了孔明，孔明促进了单位。

    其实大的家庭也是单位，至少说单位的属性、特质、类型结构都在大家族中有所映射，红楼其实不像梦，更像是一个职场全景剧，贾宝玉是单位里三角一色的人物，官二代、富二代还加高富帅，这种情形下不必做具体工作，要女秘有女秘，想艳遇得艳遇，大单位罩着，既像鸳鸯也像仙。大观园里上演的一切恩怨情仇其实并非仅限红线以内，院墙之外的大社会又何尝不是如此？

  历史上最娇小却影响最巨大的单位当然是唐僧领导下去西部考察取经的师徒四人组。他们没有具体办公地点，日常工作就是在荒郊野岭和险恶山水中徒步健行。贵为组长，唐僧不需要事必躬亲，斩妖除魔，他掌握着核心科技——紧箍咒，就便能把单位大能人轻松搞定，还赤诚有加，义无反顾。看看孙悟空，绝对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复合型人才，却甘受组织约束，自由奔放却是体制、机制下的一个保安，骨子里其实他也同样看重别人的从属和身份，所以见生就问“你是哪个单位的”？例如白骨精就没有单位，成为唯一真正被孙行者全面打败的苦主；后来的不管是人是鬼是妖孽，只要后面都有大领导出面说情，摆平，悟空依仗有大闹天宫的传世业绩，也终究还是要买高干们的账，反应了单位对实现生命生存的重要性以及作为个体最大最强的后台支撑，这也就是国情。话又说回来，西部考察终获全胜，其实也是因为——单位虽小，上级很大，现在来说，就算是中央直属单位，对吧？

    看懂没有，其实我要说的只要是两个人以上共同去完成生命交代给你的任何任务，广义上你就算是有单位了，理解这一点，有助于增强自我信心，树立必胜信念。当然，任务有大小，过程有长短，而单位也有性质与制度的不同，这些都不展开再说，最重要的是你的性格，对事物的认知，对生活的态度，对成就的取舍，对利害的辨识，对准则的理解，对上下的忠奸，对自我的要求，对目标的判别等等，都影响着你在单位上的起落沉浮。

    有一点特别想说：社会过度放大了奋斗与成功的正比关系，虽然是出自积极意义，但其实也并非全面真相。一个数百人的单位大机关里，当真人人都是强人，都不屈不挠才高居上位？显然不是，有很多你可能一辈子都摸不着的门，或许错综复杂的机关、暗道、通幽曲径便把老老实实的奋斗隔离筛选在了成功之外；又或者，关系学、人脉学、厚黑学你都拜过读过醒过悟过，起码来讲至少别人如何抄了通天的捷径你也观摩过，但是，但是你不是那个人，你没有那种天分，你不愿不想不敢不肯做扭曲自己的事情，于是就错失了“天时”、“人和”以及看似平等然则“古怪”的种种机缘，于是同时高智商起跑的你却输在了情商不济，“权商”不足上。

    然而，放宽心境说，人生一世，好歹都要有个投靠，不仅仅为基本生存，还为归宿感、认同感、价值感、成就感、使命感、荣誉感、安全感，只要你同时承受或克服了紧迫感、危机感、责任感、约束感、挫败感、沧桑感以及你可以体察出来的“其他感”。

                                                                                                       2014年11月25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