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歌.

      猫头鹰叫的时候，如果把耳朵贴在坛子的口上 ，可以听见是在叫人的名字，被叫到名字的人将在不久后死去。在讲起这段话的时候，二姨妈脸上的表情是严肃的、不容置疑的！为了证明这是事实，二姨妈还说她就从坛子里听到猫头鹰呼唤附近某人的名字，不久后，那人果然死了...

      听这段话的时候我还不到10岁，很害怕却很喜欢听，幼小的心灵里满是恐惧和好奇。那时候，昏黄的电灯光更加增添了故事的恐怖气氛，总以为腌菜坛子里会冷不丁跳出来一个妖怪。现在忆起来，我的童年似乎都笼罩在各种各样的恐惧中。       
      小时候偶尔会跟母亲一起走在夜幕降临的路上，总会听她念起一段话：“出门经，出门经。出门头顶观世音，怀中抱起释迦佛，背上背起李老君，左手拿起钢刀斩，右手拿起斩妖精 ，邪魔小鬼不敢粘身，南无阿弥陀佛”。母亲说她这是念佛保佑路途平安 。然而，黑暗中，那些爬满南瓜藤蔓的篱笆墙、那些田边地角的果树一下子变得鬼影幢幢、阴风惨惨，哪里还有白天绿油油的好看，我们反而怕了！

      大约在我三、四岁的时候，一个远房的大伯死了，大家都说是给鬼打死的。我现在对他的死充满疑惑，我已经不相信世上有鬼。幼年的我怕得不得了，更因为我的母亲，她总在每天黄昏时候把一个簸箕挂在窗上，原因是那个死去的大伯每来我家总是要从窗子哪里向屋内张望。在母亲影响下，慢慢地我们越来越胆小了。这一切都被母亲觉察到了，母亲说这是魂落了的原因。因此，在一些特定的日子，会给我们兄妹淋影子，做法是先在盆的上面立一个簸箕，用灯光把影子映射在簸箕上，然后用沸水去淋那个影子，边淋边低低地念道：
     “云儿，摔到、吓到回家来了，虫虫蚂蚁吓到回家来了。云儿，要来你快快来，别再阴山背后捱，阴山背后狂风大，一风吹你滚下岩。云儿，山荒野物吓到回家来了，牛儿马儿吓到回家来了，回家来没有？” 被叫到名字的连忙说：“回家来了”
       母亲就这样把同样的几句话重复念几十上百遍。她坚信这种办法会让我们变得胆大。有时候她会在黄昏时分给我们叫魂，据说在那个时候效果最好。母亲拿着鸡蛋把我们从头到脚滚了个遍。接着，让我们吹鸡蛋三口气。然后她倚靠着站在门的一侧，手里拿着那被赋予神秘力量的鸡蛋，还有七粒米，同样低低地念叨着，一遍一遍，千呼万唤...直到那些米最后都粘在鸡蛋上才作罢。我们在屋子里坐着，天光慢慢变暗，母亲的剪影温暖地斜倚在门的一侧，外面夜色渐浓，黑夜如约而至。

      母亲的办法总是不能奏效，尽管她是那样的爱我们，但她的爱没能让我们勇敢。父亲常年不在家，偶尔回来，所有的鬼怪统统被吓跑了，睡觉也变得踏实。

      父亲走路总是到背着手，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记得他总是在天气晴好的傍晚回来，他走过鱼塘，沿着河边小径 一路走来 ，当他从水井旁的石阶下面上来的时候，我们都迫不及待地扑向他的怀抱，尽情吸吮他身上的气息  。父亲蹲在地上，挨个检视我们的脸蛋，兜里掏出来个手绢给我们擦去鼻涕 ，鼻子都被揪得生痛了，那种生痛的感觉至今还藏在鼻翼下面，接着掏出来一些糖果之类的东西...父亲回来的日子，家里充满过节一般的喜庆气氛，邻居老龙叔他们出于对父亲的尊重和敬意会过来聊天到深夜，那样的夜晚，所有的妖魔鬼怪都逃得远远的，听着父亲磁性的嗓音和偶尔的咳嗽，我们的睡梦会格外的香甜！

       我们在渐渐长大，对鬼怪的恐惧却丝毫没有减少。周围村子有熟悉的人死去会很怕，晚上睡觉会想起村子附近的坟墓，坟墓里面那些变成了鬼怪的尸体，很怕、很怕！没有电视、没有漫画，二姨妈一旦到来，她的故事就成了茶余饭后的享受，在她的故事里面一直都有神鬼之类的东西出没，比如房子里稍微有一点响动，在她看来是临死的人在收脚印，很吓人，但却有着童话一般的美妙。后来看了安徒生、格林童话，发现二姨妈的故事和这些大师的杰作有着许多共通之处。她讲的野人婆分明就是小红帽里面的狼外婆，而憨女婿则像极了有四匹马的大克劳斯。故事最后都是正义得到伸张，邪恶受到了惩处。

       人终归是要长大的，在我十四、十五岁的时候，对鬼怪的恐惧心理终于慢慢地淡去，虽然偶尔也会从脑海深处跳出来吓我一下，但最终都被我的理智给打败。到了十七、十八岁的时候更是见到人家送鬼的花盘都要踢上一脚证明自己胆大包天。

       我终于成长为一个大人。

       昨天夜里，我又听见猫头鹰叫了，那诡异的声音让我想起了二姨妈和她讲的故事，想起了老龙，想起童年度过的无数黑夜...如今，二姨妈、老龙他们一转眼都已经化作黄土一堆， 一代代人都是这样前赴后继地奔向那个终点。如果真有鬼魂的话，大伙在阴间倒也逍遥快活，然而鬼魂终究是不存在的，那阴暗潮湿的墓穴深处有的只是无尽的孤独和寂寞，甚至什么都没有，没有贫穷和富贵，没有友谊和仇恨， 没有悲伤和快乐，没有阴谋、没有智慧....有的是一个没有梦的睡眠，永远不会醒来的睡眠！

       我现在什么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