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达山人

 然而，他是卑微的，贫贱的,憨厚的，木讷的，默默无闻的。

 我一闭上眼睛，他就立在我的面前，一只手攥着一大把年纪，一只手攥着一大把沧桑。

 我把他头顶的六月积雪，收进眼眸时，我的内心，一下子变得荒凉。

 我搜索所有的词汇，也难以说尽他一生的苦难与坎坷，说尽他一生的顽强与坚韧。

 他用黑红的肩膀，把如晦的风雨扛进了他的身体，扛进了肌肤上的每一个毛孔。

 他把灿烂的阳光，留给亲人，留给所有渴望阳光的人，让所有的阴与湿陪伴自己的黑夜。

 病床上，我抱起他时，他只是一枚正在下坠的落叶，一片火焰燃尽的落霞，一滴椽头欲滴的落雨。

 我把脸贴近他的心，贴近了他的生命与灵魂，在我的怀里，
他是一座沉默的大山，一条奔涌的河流，一面招展的大地。

 从属于他自己的灾难中，拔出的左腿再也支撑不了沉重的岁月，再也支撑不起头顶的天空。

 他缓缓地挺直脊背，坚定地卸下生活中难得一见的欢乐，卸下生命中不可抑制的梦幻，

 一点一点地把黑沉沉的夜，挪到了右肩上,从此，步履蹒跚，迟滞，日子开始倾斜。

他从身体中开垦出贫瘠的土地，又在土地上栽种孱弱的身体。

他在窄窄的生活中，收获着，收获着大地的空旷与天空的疏阔。

 他把身体栽进一个季节，像是把一截干柴插进灶膛。

我在黑暗中看到的，他的笑颜，就是灶膛中跳动的火焰。

 有些寂寞需要在阳光下翻晒，有些疼痛需要就着月光揉摸。他在阳光下是一条藤，

在月光下是一棵草，善良的苍天，给了他一滴与草尖儿，一模一样的露珠。

他终于像一枚金黄的麦穗，竭力把头颅放低。

低到生活的腰部，低到接近泥土，低到把沉甸甸的生命，当作了另一个季节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