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落

　　  小马在公司门口遇到了困难。

      这句话这样写无论从语法还是在文字的组成上都挑不出毛病，意思是小马在公司门口遇到了点麻烦。可是如果写成：困难在公司门口拦住了小马，这句话读起来虽然还算通顺，但意思就有点让人费解了。事实上，就是困难在公司门口拦住了小马。只是，困难在这里是一个人的绰号。

      绰号，又称诨号，就是根据人的特征或体型给他另起的一个非正式的名字。比如竹竿，瘦猴，王麻子，刘豁子，大多含有亲昵玩笑憎恶或者嘲弄的意味，但并非都有侮辱性。当时工程部的卢宝福初来乍道，大家看到他一米九几的海拔一致断定这个庞然大物一定有绰号而且绰号一定是叫麻杆。但老卢只是吸吸鼻子，兼用那双与脸庞极不对称的小眼睛带着不屑扫射了一下仰视他的同事们，然后一本正经的坦白：俺的绰号叫困难！

      困难！大伙听到谜底与自己的预想相差千里后的感觉像是想要杀一只鸡的时候，却忽然发现找不到鸡脖子在哪里一样的惊骇。老卢的脸庞实在太大了，老卢的眼睛实在太小了，更为不幸的是，老卢的额头中间竟然生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痣，这几样物什组在一块不得不让人联想起夏天长穿的人字拖的背面，于是，有好事者便把老卢的绰号改为人字拖。这个名字虽然不乏嘲弄之嫌，但总比那个困难叫起来上口得多。没想到的是，老卢死活不同意坚决一根筋到底，非要叫困难。大伙云里雾里不知究竟，但忧患于他在本公司第一高度的范儿没谁敢去钻这个牛角尖，直到某天聚会老卢醉得不知自己姓啥名谁才把真相公布于众。

      老卢家住农村，几代人靠做豆腐谋生计，老卢念完大学又在社会上游荡了几年后已经二十有六，没有经历校园版恋爱或邂逅离奇姻缘的他最终也没有抱得美人荣归故里，但是跟老卢仿佛年龄的邻家伙伴的乖儿乖女们早就满大街疯跑着打醋灌酱油了。父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便趁着走街串巷卖豆腐的空闲求人给儿子提亲说媒。那些阿公阿婆问卢爸：家庭状况怎么样？卢爸实话实说：有点困难。再问其长相，卢爸犹豫了半天给人的答案竟然与上一个问题如出一辙：孩子长得也有点困难。

      千万次的问，千万次的如是说辞，结局可想而知，老卢的婚姻打了水漂，但赢得了一个颇为新鲜又相当雷人的绰号。那次醉酒事件后，大伙认同了老卢的这一绰号，且也有人试着去叫他，普遍反映别扭之极。

      小马从没叫过老卢的绰号，他觉得这是对老卢的不尊重。两人关系从同事发展到酒友，从酒友发展到兄弟，再从兄弟发展到死党，其间友谊在本质上实现了三级跳的跨越。公司里爱嚼舌头的人便私下里议论小马跟困难要好是因为小马喜欢上了困难家的卤水豆腐。

      困难在公司门口拦住了小马，火急火燎的一阵抢白：你去哪儿了，你还知道回来啊，小丫挺的啊你，就是他妈住宾馆临走你也得打声招呼不，几天没有消息哥们以为你光荣了呢。小马什么也不说，自顾自的走。困难跟在后面缓和了语气：这次你是死定了，老阴天在办公室等着你呢。

      老阴天是公司的老板。因整日里板着一张国字脸像是任谁都欠了他八百纹银似的那么趾高气扬而得名。态度之恶劣可想而知，小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我不想听你任何解释，擅离职守一个礼拜，在不经公司高层许可的情况下私自从财务处截取现金多达数万元，两条过错只选其一按照公司规定你就得卷铺盖走人。老阴天的手指轻敲写字台的桌面，发出铛铛的脆响，每一下都让站在一旁的困难战战兢兢到窒息。

      小马从包里掏出几扎钞票递给老阴天：这是我归还财务处的钱，在人力资源部主管的位置上我做了很久，当然清楚公司的制度，想必辞职信不用写了吧。

      有点不爽小马满不在乎的样子，老阴天叹了口气：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同意你再从普通职员做起。

      不必了，小马拒绝他。谈判不那么愉快，老阴天转身离去前指了指身边的一个看去挺清秀的女孩子对小马说：她以后会代替你的职务，希望你们的交接过程能够顺利。

      苏小央带着浅笑伸出手：你好，我是苏小央，请多关照。

      小马感觉到她的真诚不忍拂逆便认真的道歉：真不好意思，对你来说，我是个很失败的前任，有关资料都摆在档案架上你很快会熟悉的，如果有问题你可以找工程部的卢宝福，他会转告我。

      关我屁事。困难说：我们自己还活得人模狗样的，哪有资格去呵护别人。困难明显的在闹情绪。你不愿意？小马问。小马不像在开玩笑，困难只好让步：愿意，我愿意行了吧，俺今天还愿意陪你回家拼酒，让你吃俺家的卤水豆腐，不光是卤水豆腐，还有麻辣豆腐，家常豆腐，脆皮豆腐，三鲜豆腐，就连一般人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的西施豆腐俺都做给你吃，不是被炒了吗，哥哥就当为你践行，爱谁谁！

      先不去考证诸多菜系里究竟有没有西施豆腐这道佳肴，单说困难这种另辟捷径的煽情方式还真的让人不自禁的心潮澎湃，有那么一刻，小马的眼睛涩涩的像进了沙。

                                                                                                                文       五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