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醉明月（上善若水）

 

      
        

     

 每当站在岁月的怀抱里回望往昔，故乡仿佛被风干，只能看到枯瘦的背影，很难回到心中的故乡。然而那萧索岁月里，故乡在我的头顶永远罩着一片祥云，在消沉或颓委时，仍有一扇窗为我打开：故乡从这个角度说一辈子在生命里没有丢失的，也不曾丢失过。
 
       父亲也病倒时，家里困顿到没法想象的地步：家里经常缺油少盐，一年添新衣服更是奢侈的事了，下雨时屋子里一滩滩让人发愁的雨水，“长夜沾湿”的日子已是家常便饭，·····可水深火热的日子里，乡邻如潮的爱给了我结实的港湾。

       无油无盐的日子，最受煎熬。每当此时，母亲叫我到乡邻去“借”，其时我已10岁，极怕丢了自己的尊严，自私地把妹妹叫在一块，把怎么开口借的话教给她，让她出面借，自己则蜷缩着身子在人家的大门外窥视地候着。
       在外面忐忑的我时不时从墙角伸出半个脑袋，还掐着手指揣度运气的好坏。妹妹出来我就凭表情判断喜忧：她蹦蹦跳跳地叫我大姐，皆大欢喜；一言不发苦着脸就没辙了。大多时候，在我度分如年焦灼的等待中，妹妹欢天喜地捧着盛油或者盐的碗，远远地把一只小手高高扬起，稚嫩而响亮地大喊：大姐，借到了！借到了！眼睛放射灼人的光芒，我仿佛在废墟上看到希望，在黑暗中看到了出口，一下欢喜得跳起来，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表示鼓励。我们像凯旋的战士，回到家里，母亲苍白的脸也绽放了灿烂的笑容。
       也有颓唐的情况。一次在田里捉了一大筐的泥鳅，回到家时母亲叹气说没有油。别的菜可以没有油，泥鳅没有油是没法吃的。无奈中母亲说只好又去借。我和妹妹借了几家，空手而归，难过得心痛，我搂着那筐泥鳅揪心地大哭了一通。
      父亲生病的三年不知借过多少次的油盐，也数不清有多少没法还上，还不知多少次借了又借，叔伯婶子们看到我们拿着碗去，还是一如既往地再借给我们，说是借倒不如说是给了，这数不清的施予让我感觉上天没有丢弃我们。

        父母都卧病在床，不仅缺油缺盐，蔬菜也没法种出，连没油的菜吃不上。印象最深的是夏天。天气炎热，胃口差没菜，吃饭就成为万般痛苦的事。我是家里的老大，仅仅十岁需包揽家里所有的家务，照顾父母弟妹，不吃饭撑不住的，我想起绝妙的办法：和妹妹用锅巴当菜把饭送进肚里。
       院子里一个婶子看到这种情况，很怜悯我们，时不时送点辣酱给我们，这来之不易的辣酱，我们可以用筷子蘸取一点点节省着吃下饭去。至今还记得婶子眼里闪着同情的泪花和重重的叹息。现在想来我们碗里盛着的岂止是酱菜？

父亲生病三年里，我们家没有一分工分，每人却能领到年400斤的平均口粮才得以活下来，在这三年里，乡亲们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喝饮的是乡亲们的热乎乎的汗水啊。

     我的祖父是从十里以外的地方迁进来的，族人把我们当自己的家人，说有困难就回去，是回家里去。父亲生病的第二年，仿佛觉得自己似乎不行了，带我们姐弟仨回唐氏家族里，大有托孤之意。
      适值阳春三月，春暖花开，可是父母生病，父亲的病一天天地严重，忧郁像阴霾一样重重地罩在我们全家的心灵天空上。父亲黑廋得不忍目睹，面颊两边的颧骨很是突出，腮帮深深地凹陷下去，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镶在脸框里。怕冷的身子深深地裹在厚厚的破棉袄里，无力地用一根手杖支撑着。父亲想起自己的家族的人，在不断的喘息和呻吟中带着我们“回家”去。
      重病的父亲回到家族，立即引起家族的高度重视。我清楚地的记得德高望重的家务长伯父召集族里人就怎么帮我们特意开了一个会。
      三天后，族长伯父把已经为我们做好的新衣服，大家凑的几十元钱，一筛子腊肉和猪血丸子交给了父亲，说了很多安慰的话，并要父亲好好养病

   叔奶奶还有一颗宽厚的心。他们家一棵李树在我屋的旁边，枝条伸进了我的草屋顶，李熟时节，很可爱的李子落在我的屋顶，晚上我就拿着小小的袋子去摘。他们都知道我们摘的，在白天只神秘的问：“白天还有很多的，一天就不见了，大概是小鬼移走了吧。”那时我天真地以为不知道。

     岁月在无声地老去，可是那些年乡亲们无私的泽惠铮铮有声地响在灵魂深处，叫我泪热，喷涌出强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