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

费尽贤的中、短篇小说集《白眼》、《眉姨》两本由中国作家出版社出版了。手捧着其中一本，书名叫《白眼》。封面上一幅画赫然在目。是费尽贤自己设计，由朋友电脑制作的。作为朋友，这幅画我总是在他的家中看到，在客厅居中的位置。从画成之日起就挂在那里，搬家也不易其位。又是这幅画，可见费尽贤是深有用意的。

画名叫《山寺》。

画面中心位置，一座孤山拔地而起。山呈“S”形，分上、中、下三部分，山顶概括几笔，是大树，把几抹红黄围住。山的中部，弯弯几笔曲线，加上中间的留白，使山体有断皱的感觉。在山的下部，那些墨色重重的线条，横平竖直的，是崖层，弯折、梗塞，粗硬、倔拙的是怪石，

全没用墨，也不用任何皴擦，更见山的峥嵘之态，只用各种线条画出了丰富的对山的感觉。

从画的横剖二分之一起，画家一反山体的线条。饱蘸浓墨，一气抹挑扽挫，是连绵开去的浅丘，隐隐约约、重重叠叠的山梁，河滩地有了，二台土有了，三台土有了，小村庄有了，竹林盘有了，全在那些渐浓渐淡，间黑间白之间了。

下面那直直的虚空着的一横，分明是涪江，波平浪静，缓缓地地流淌。呵，想起了，因为它偶然的乖张，横冲直撞一回，人们就要遭殃。为了镇江，江边有一座“镇江寺”小镇名为射洪，

鳞次栉比的瓦屋之间有悠悠的小桥，江流穿桥而过，又化着涓涓地细流，不停不息的诉说。仿佛，小屋里，有了呱呱坠地的生命，还有鸡鸣狗吠，羔羊咩咩，于是溪流的歌吟又有了哀怨，又沉郁，又忧伤。有喜悦，也有欢乐。

这是我的故乡，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

这小镇，原名叫射江，是很古的事情了，那些稚拙短促，组成方块的简约随意的线条，是粉墙瓦屋，也是历史很长很长。

费尽贤就是这样用画笔把人引进了他的故乡情怀。

我们的故乡射洪县山不峻峭，势不陡拔，是顶不起眼的川中丘陵的绵绵浅丘地貌，但画家的一气呵成的流畅随意表现出他是那么熟知和热爱这片故土，

费尽贤用起伏多变的线条，和对比鲜明的色块使人想到的是人间烟火的多姿多彩，人生际遇的大开大合。

横亘伸延出去的丘陵，江河和高天的流动的飞云，写出了景象的空旷和辽远。

年年岁岁种子在这块土地上萌芽、长叶、拔节、扬花、孕穗、结果，这些乡里人世世代代依偎着这块土地，在它阔厚的胸膛上落生、成长、媾婚、繁衍……始于不可考的年代，延伸向无限茫茫的未来……摘自费尽贤中篇小说《故土》

这是怎样的生命的大场景，大喜悦。

想，费尽贤作画之时，手起笔落之间，一座孤山绝地拔起，辽远超拔的气势，会一下把人引进很高的意境。

这幅画的题款写道：山上有寺，山下有镇，镇里的人们忙碌地奔生活，有了喜怒哀乐，就爬上山到寺里去向神灵诉说，或了愿或塑造新的理想。然后又回到山下去过生活，这就是中国山地的人间烟火图。”

自来有云：“高山探古寺，平地拜佛堂”

古寺是神灵的接引的处所，是山民灵魂的寄托。

小镇近旁有座山，叫金华山，山上有：祖师殿，药王庙，巡洋阁。年年岁岁，人们烧香敬神，香火旺盛。

金华山上更有陈子昂读书台。杜工部来过，历朝历代，文人墨客来过。

而孤山座落在离金华山不远处的山环水绕之间。

在山水衬托下的孤山，没有色彩烘托，没有墨色渲染。果真没有吗？山顶几笔红黄绿蓝，益发让人想像，寻觅。

这座山叫独坐山。这里是陈子昂的归去来之地。这时用归去来兮太轻浮和浅薄。因为谁都知道：那是陶令公悠闲自得，归耕田亩的吟唱。而陈子昂年少时期狂放任侠，怀抱理想，意气风发，在朝庭他屡谏受阻，郁郁还乡，又受到县令加害，冤死狱中。不遇明君的陈子昂，因报国无门，满腔悲愤地唱出《登幽州台歌》：

金华山是陈子昂的读书台

独坐山有陈子昂的衣冠冢。

高古的意境，一下子就把我的思绪和独座山和陈子昂联系起来。

陈子昂，独步官朝，傲视群奸，心忧黎民，悲愤化为感遇诗，惊寰宇，泣鬼神。他树起的政坛文坛之高标，汉魏之风骨激励了多少同时代和后继的志士仁人。所以后人有论“唐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画面上这幅孤傲兀突的山俨然就是陈子昂的形象啊！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据其家人介绍，作画当天已是凌晨四点，费尽贤“虚静、凝神、心怀澄彻”，提起笔来，把多年苦苦思索的心象外化。

此时，他只觉各种意象纷至沓来、不可遏止，他似与孤山，浅丘，小镇、江水，流云融为一体，入了化景。运笔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凝滞，整幅画作，一气呵成。

画成之后，只见他双腿发抖，身体已难支撑，跌坐在身后轮椅上，满脸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滴落在宣纸上。

S形的山的走向像一个硕大的被强扭着的身躯。怪异狂放。走向曲折，那些折弯和转角如钢钉铁铆似的硬倔，重叠的山石部分不拘走向，体现出山的傲骨铮铮，整座山像一个面目刚直，身躯伟岸的人像。山脉用线枯索，苍凉，笔力怒张遒劲。又像是大大小小组合成的索阵，把一个庞然大物紧紧绑缚，庞然大物在痛苦挣扎，血脉贲张。

这画真正力透纸背，我仿佛从画上看到：

茫茫的星空寒夜，高高的毕加索山悬崖边上。被宙斯手下众神钉牢的普罗米修斯，他犟项怒目，引颈长啸,他还要为人类盗取天火。盗取天火啊！

我仿佛从画上听到。高高的蓟北幽州台上，陈子昂凭轩涕泗，悲歌长吟：“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亘古不绝，千秋迴响！

我领悟到画中要表达的就是这样的人类情怀和人类精神。

当物质匮乏的时候，独座山是不独的，

当灵魂无助的时候，独座山便是脊梁。

百度词条：陈子昂（659～700），唐代文学家。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属四川）人。少任侠。举光宅进士，以上书论政，为武则天所赞赏，拜麟台正字，右拾遗。后世因称陈拾遗。敢于陈述时弊。曾随武攸宜征契丹。后解职回乡，为县令段简所诬，入狱，忧愤而死。于诗标举汉魏风骨，强调兴寄，反对柔靡之风。是唐代诗歌革新的先驱。有《陈伯玉集》传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