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隐喻》--陈蔚文

个人日记

《紫色隐喻》--陈蔚文



病床。醒得很早,磨沙玻璃的窗外隐约有箫声传来,如出云端,其实是来自碟片或习箫者的练习。眼前飘过一缕紫。为什么是紫,不知道,也许,遗世独立的疾病就如遗世独立的紫,而不可以是旁的色。

清少纳言的《枕草子》里说高雅的东西是:穿着淡紫色衣,外面又套了白袭汗衫的人;鸭蛋;刨冰里放上甘葛,盛在新的金属碗里;水晶的数珠;藤花;梅花上积满了雪;长的非常美的孩子吃着草莓。而怀恋过去的事是:枯了的葵叶;雏祭的器具;在书本中见到那些夹着的二蓝以及葡萄色剪下的绸绢碎片……

《枕草子》本身即是本紫色的书,紫色的书还有川端康成的《雪国》,紫式部的《源氏物语》,李渔的《闲情偶寄》,张岱的《夜航船》……,这些书中有明净的妩媚,流溢的风情,还有清洁的智慧。

紫色清逸,但也最有帝气,是比红更略胜一筹的轩藏,直通着天庭。若裁成衣裳,恐怕晚装最相宜,露肩或背,不能包裹得密实,穿的女人须有骨子里的优雅,肌肤与紫色辉映,令人想起"嘉年华":盛大而易逝的美。若裁成普通衣裳,紫色易埋没,极有可能陷入庸常。像旧时有姿质的女子嫁人家,入了高门大户,也就修炼得端仪有方,若命数不济嫁了蓬户人家,用不了几年,花容失色姿质湮没,日子一片潦草。
紫色向左走成了红,向右走成了蓝,纯正的紫很难把握(在病房的早晨我见过它,饱含水份,云朵般清洁地飘过)。现实里,它多只在茹素的植物上打座--有一回,清明,野外,太阳正往西走,脚下一片紫色的小花,紫得柔弱又洁净,我俯身看,亲戚喊我远些,说这花民间叫棺材瓤儿,再看,花瓣果然酷似一口娇小的棺材,拇指姑娘都睡不下。它们抬着这片紫色的小棺往哪儿去呢?空气里没有嘀嘀嗒嗒的锁呐声,风中也无纸幡,或许,它们哪都不去,那口紫色小棺只是它们的寝具,它们就住在紫色的生和死里。

紫是独身的颜色,终身不拟嫁人。或者,即便嫁人,内心亦有曲径深宫,极少有人能走进。那座重门深锁的宫中,明明无风却也帏账飘拂,弥漫着孤独的华贵,如月下的圣殿。

什么女人适宜着紫?我想清少纳言即是,这个生于日本平安时代的女人,生平之事传于坊间的不多,只知生于世代文官家庭,深通和歌熟谙汉学。她在宫中十年,从27岁到37岁,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离开宫廷后她做了前摄津守藤原栋世的后妻。晚年落发为尼。《枕草子》是她晚年忆起宫廷生活随手记录的点滴,彼时她当心静如水,盘坐于庭前,屋后山泉沿竹筒流下,落于盛水容器中,溅出幽鸣回响。举头,月圆中天--这样的夜,只可以是酣沉的紫。清少纳言着一袭宽大紫衣,月白襟衬,笔落于纸有如微风拂过竹林,那些宫廷生活里琐碎的感悟在这样的夜里写下俱成了无边风月。

男人里最宜穿紫的当是清代的纳兰容若,他的词,王国维说"北宋以来,一人而已!"。且他也绝不是个文弱书生,他做过康熙一等侍卫,同康熙行遍江南漠北。这样一个武功与文才在身的男人,却是悲恻心怀,他曾写过一词:"电急流光,天生薄命,有泪如潮。勉为欢谑,到底总无聊"。这般对人生的清透与颓唐也只有幽谧的紫能描摹,连他的名字,也是性灵的紫,千百年无有逾越。

宜紫的男人还有陈百强(紫色亦是他最钟爱的颜色),91年,他的一场演唱会就叫"紫色个体演唱会",次年他因酒后服药昏迷,一年后离世。他的歌声忧郁华丽,就如其身世,出身富门备受宠爱,却始终忧郁:这样的忧郁无有缘由,与生俱来,是场散不去的烟雨凄迷。

除此外,少有男人将紫色穿得相宜,诸多男装品牌也少见纯正的紫色衣物,要么深得有些不清不楚,要么轻薄得像酒吧DJ的行头。

紫色据说和东方人的肤色不相宜,会更衬出"黄气",那什么种族适合紫?波斯,葡萄牙?还是英德意法?高大白晰的西方人的确可将紫演绎得浪漫性感,但我仍觉得,那还不是紫的核心。紫的核是禅的寂静与华丽。东方式的欲说还休,终于良久无言,独自归去。比如月下的清少纳言,在案几边为早逝爱人写悼亡词《青衫湿遍》的纳兰容若……,只有他们,才能真正抵近紫的神秘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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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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