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命运讲和

这几天，心里很不宁静。

上午在网上闲逛，看见小弟在线，就和小弟聊天。小弟家正在装修，聊了一些有关装修的事情，我家的装修经验正好供他借鉴。又聊到在报刊发表文章的感受，分享了。之后小弟说，把你发表的样刊多要一份。没等我问，“你要它有啥用？”小弟又接着说，我也要备一份，别忘记给我签名啊。呵呵，我这小弟总是这样幽默……

下午又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在报纸上看到一篇文章，是清华大学的一名在读生写给母校的一封信，主要内容是提醒马上高考的学弟学妹和学生家长在最后的一个月里要注意的一些事项。母亲让我找报纸看一看，我说，我还真不知到哪去找，母亲就读给我听。末了，母亲又嘱咐我，离高考还有一个月了，不要给孩子施压了。孩子尽力了，考上什么学校都好。将来的生活好坏与考取的学校没有太直接的关系，你本人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又说，让孩子心情放松，对孩子参加考试有好处，你自己也少上点儿火，身体又不好，少操点儿心吧，多活几年比啥都强，咋也得比妈活的时间长吧……

我在母亲殷殷的话语中静默。

母亲说这话时是平静的，甚至带有几分调侃，但在我的心里却不亚于一次地震——

这正好印证了我对母亲心思的揣度，同时也温柔而尖锐地提醒了我，做儿女的要为父母养老送终，而不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自然想到了“生”与“死”。若是自然生死，无论长幼尊卑，我们也只有接受现实。倘若不是，那就太值得警惕了。

生，向来是喜事，孩子出生，父母总是欢天喜地的。长大了，成家了，快快乐乐地活着，这又成了父母的心愿。但是，出生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被动的，自己做不得一点主。就连想快快乐乐地活着也不是自己能掌握的；死，却大不一样，说来总是沉重。但死不完全是被动的，似乎，自己还有几分主动权。

沉重归沉重，死却也无法回避，总有一天要面对的。如果问，“你怕不怕死？”我想基本上可以得到两种答案：怕死和不怕死。我相信，说怕死的，讲的一定是实话；说不怕死的，恐怕会有一些水分。抛开诸如战场、急救等一些极端的情况，我们来讨论这个话题。其实，我很欣赏怕死者。在我看来，承认自己怕死非常正常，一点也不丢人、不掉价。道理很简单，对于一个生命个体而言，一辈子生命毕竟只有一次。活着的好处实在太多了，随口就可以说出一堆来：可以享受亲情、友情、爱情，可以享受丰富的物质生活，还可以看社会的发展，体验世事沧桑，可以干自己喜欢的事业，还可以欣赏大自然的美景，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清清的水，绿绿的草……倘若一朝逝去，这一切就与你毫无关系了，都化作乌有了。死，岂有不怕之理？从另一个角度去看，怕死，不也正是珍爱生命、热爱生活的真实写照吗？

不怕死，听上去似乎很有气势，很英雄。实际上，真正不怕死的，他们的境遇往往都不太乐观了。换句话说，真正不怕死的，实际上是失去了生活的欲望，这些人往往和一些不好的事情连在一起。比如：被情所困失恋的青年男女；被病魔折磨得痛不欲生的病人；因自己的疏忽痛失爱子爱女的父母等等。换句话说，不怕死的人基本上站在了生与死的分水岭上。活不活无所谓了。不幸的遭遇值得同情，心情也或可理解，但若真的因此而选择轻生，我是坚决反对的。

如果让我来回答这个问题，我的答案可能会出乎您的意料，并不在上述两个答案之中，我属于既不怕又怕的。

前几天，我在《母亲的电话》一文中写到了自己的遭遇，一场意外让我变成了残疾人，在刚发生车祸那几年里，我几次往返于生死线。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包括现在，我所遭受的痛苦与折磨，以及心理落差，我想常人是无法想象的。不必讳言，我也曾几次有过了此残生的想法，以求解脱。现在想来真为自己的自私与怯懦感到汗颜，尽管那只是一时的想法。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爱人数年如一日的精心护理下，在“你活着我就有家……”的深情劝导中，在亲朋好友的无私帮助下，我的心也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着变化。了却残生的欲念在时光中无声无息地化作了灰烬。

此时，我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曾经的一件往事和与之相关的一个场面：

在我发生车祸后的几年里，我工作的单位曾一度发生惨事，先后十几个人相继去世。必须指出的是，离去的大多都是青壮年，这不能不令我震惊。频率之高，如今也不知所以，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冥冥之中存在着我所不懂不知的缘由。我只简述三个例子：

第一个，孙姓男子，是生产一线的采油工。那日，抽油机发生了故障，他把抽油机曲柄用刹车控制在半空中，探身于抽油机底座上施工，就在他专心工作的时候，死神向他发出了召唤。成吨重的抽油机曲柄在无声无息中悄然滑落，生生将一个年轻的身躯瞬间压成肉饼。那年，他二十八岁，妻子二十六岁，女儿五岁。

第二个例子，赵姓男子，我曾经的同事。在一年的夏季，到自家的菜窖取冬储的土豆，同时想清理一下窖中丢弃的烂菜叶子，他下去就再也没有上来。他中了沼气的毒。家里人见他迟迟不回，还以为他趁机出去玩耍了，遍寻不见后，才想起到菜窖去找。发现他的是他的哥哥，哥哥见弟弟躺在窖中，以为受了伤，顺着梯子也下到了三四米深的菜窖里，结果，哥哥随着弟弟也去了。那年，弟弟三十二岁，妻子三十一岁，儿子十岁。哥哥三十六岁。

第三个例子，李姓男子，厂办主任。在岗位上突然心脏病发作，几个小时后人就没了。据在他身边的人事后讲，临走之际，他感到后悔。他是知道自有心脏病的，只是没想到如此严重。他怕看病耽误工作，怕丢了头上的乌纱，结果丢了性命。那年，他三十五岁，妻子三十三岁，儿子十一岁。

走了的，去了另一个世界，身后事却惨不忍睹，留下了年轻的孤儿寡母去遭受世事风霜，更有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每次听到别人描述死者父母妻儿面对死者如何撕心裂肺的悲号时，我都有身临其境之感，心揪着，痛着……

日后的一天，一个朋友来家里做客，闲聊中又一次聊到这些事情，例数先后去世的人，感慨世事沧桑，感叹生命的脆弱……这些话，刚好被在家的儿子听到，儿子感到惊讶，那时儿子还小，他问：孙某某的爸爸死了？嗯，死了。赵某某的爸爸死了？嗯。李某某的爸爸也死了？嗯，死了。儿子就这样问下去，我也只好简单应答着。儿子问的这几位，都是他的同学或是玩伴的爸爸。问完了，儿子说了这样一句话：他们都没有爸爸了。我爸都活过多少人的爸爸了！……

当时大家一笑了之，可是我的心里却有了不同的感受，儿子是在感慨，但又何尝不是一种满足，他满足于自己有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