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命运讲和

送别，对她而言，这不是第一次，她曾多次为亲戚、同事送行。以往送别，她也觉得不好受，不过说到底，最多也就是失落。但这次不同，这次她送的是和她朝夕与共二十来年、如今要去远方读书的儿子，是母子分离。离别，竟也会这般痛苦，这是她之前不曾体验，也未曾想过的。儿子开学还有几天的时候，她便开始烦躁不安了，脸上少了笑容，吃得也少了，甚至出现了失眠。在火车开动那一刻，她在孩子面前佯装了几天的平静终被打破了，她的心像被千百双手拉扯着，揉搓着，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一串接着一串悄然滑落。火车在模糊的视线中渐渐消失了，她的心也被掏空了……

她神情黯然地走出车站，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往的车辆，她不管不顾，茫然地走着。

现在就回家吗？回家和他一起难受？不，她觉得还是在外面走走，这样或许会好些。

他，孩子的父亲，没来送儿子。他身体不好，天又是这样的寒冷，只能无奈地待在家里。

此刻，他在家中正坐卧不安呢。半年前儿子大学入学时他就经历了这样一次情感的煎熬，别人家孩子考上了大学，一家人高高兴兴的，摆完了升学宴，夫妻共同送孩子入学，那是多么高兴的事情啊！在他眼里，那是一种完美！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别人可以轻松实现的事情，因为没了健康的身体，在他这里却成了无法实现的难题，自然成了永远的遗憾。术后恢复中的爱人陪儿子入学那几个寝食难安的日日夜夜至今还在眼前，那个凝结着不安、牵挂、不舍、愧疚、无奈的情绪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中，也永远地烙在了他的心上。

他看看时间，现在是上午十点一刻，估计此时儿子已经上车了。

“儿子上车了吧？！” 他打电话给她。

“嗯，车刚走。我在外面溜达一会儿。别惦记了，该干啥干啥吧。”

“好。你身体也挺弱的，这几天又没休息好，少溜达一会儿就回来吧。”

“知道了。”

……

等她回到家时，看见他还坐在轮椅里。

“啊！？打我们走你一直没上床吗？”她露出惊讶而关切的神情。

“嗯，不想上床。你说孩子孤零零一个人走了，从大北方到大南方，几千公里的路，也不知道在车上能不能碰上同学？也好有个伴儿。”

“谁知道了。人家父母都能送孩子一程，儿子摊上咱们这样的爹妈算是没招了。幸亏儿子独立性强，要是自己不敢走，真不知如何是好？”

…… 

“都过饭时了，你想吃啥？我去做。”

“我不饿，你想吃啥自己弄点吧。”

“唉——我也不饿，你不吃我就不做了。”

……

几个小时过去了，他和她不吃也不喝，什么也不想做。

儿子的屋里乱乱的，平时瞅着都闹心的场景，现在看着竟然有了一些暖意，散发出几分亲切来。

“你有一个花的名字，美丽姑娘卓玛拉……”手机响了，他和她精神一震，她抢着去看手机，果然是儿子的电话。儿子说，在车上碰上了两名同学，其中一个还是同寝室的，路上有伴儿，不用担心。

他说，儿子的命真好！需要什么就来什么。又说，得知儿子一路有伴儿了，心里立刻亮堂了不少。她也来了精神：我也是呢。行了，这下好了，有同学一路互相照应，咱们也别瞎操心了。

“诶呀，有点饿了呢，走，做点粥吃。”她的情绪明显好了起来。

……

到了晚上，他和她躺在床上，电视开着，他们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

“这次也没给儿子抢到卧铺，这三十多小时的硬座可咋过呢？”她跟他絮叨着。

“没事的，小孩儿不像大人，玩会儿手机，和同学聊聊天儿，再吃点儿喝点儿，时间就过去了。”他安慰着她，“安全是大事，有伴儿了，也不会寂寞，挺好的。没抢到卧铺也没办法，硬座还险些抢不到呢。后楼小方的孩子不就连硬座都没买到吗？！咱们就算不错了，知足吧。”

“可也是哈，不惦记了。”“诶，你发现没有，儿子一走，屋里顿时冷清了，好像少了不少人。白天家里又剩你一个人了，又得把你闪一下子，没人‘搅和’你了，你还得难受呢。”

“可不是嘛，你说咱儿子多有意思吧，有时像大人似的，对咱们还不放心了，看要走了，一会儿嘱咐这，一会儿又嘱咐那；当个小支事也顶个，他在家咱们少求多少人哪；可有时又是小孩性儿，这都上大学了，还愿意和爹妈腻乎呢，呵呵。”

“小时候就愿意往咱俩中间躺，一会儿搂搂妈，一会儿猴侍猴侍爸，拽过你的胳膊就往里躺，也不问你愿不愿意，呵呵……现在还是愿意往咱俩中间躺，但不疯闹了，还是长大了，像个小大人儿，说话也有点大人样了。”接着，她又感慨：“你说，父母和孩子在一起咋就呆不够呢？！孩子一走这把咱们折磨的，孩子在家也没待够，唉——”

“不是说‘人生自古伤离别’嘛，和至亲至爱的人离别都会特别伤感的。咱们做父母的伤感，孩子的情感其实也在发生着变化。不过，冷静下来想一想，这也不是坏事，孩子有孩子的人生，总要离开父母，独自出去历练一番的。我想，或许正是这样的一次次离别，和父母离别，和同学离别，和朋友离别，孩子的情感才日渐完善，日渐丰满起来的。经历的多了，孩子就一点点长大了，就成熟了。”

……

第三天凌晨，接到儿子平安到达学校的电话，她和他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踏实下来。他们就这样度过了与儿子离别的日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挂念又占据了他们的整个思绪。

儿女的一举一动常常牵着父母的心，难以两全的是，做儿女的却常常无法完全体会父母的心。一次离别，让她和他又一次体验了为人父母的不易。人到中年，我们常常是既为人父母，同时又为人儿女，那么，我们对我们父母的心又了解几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