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命运讲和

参加工作之前，我在农村生活，碰巧，我又是一个天生爱观察爱捉摸的人，因此，农家院的点点滴滴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鸡鸭鹅狗在农村最为常见，尤其是鸡，几乎家家都养。然而家家都养的是母鸡，公鸡却不是。这其中的原因也简单，农村人养鸡的第一目的，是为了下蛋，其次是为了吃肉或卖钱。而且，为了更好地达到这两个目的，无论公鸡还是母鸡都是需要喂食饲料的，喂饲料的鸡下蛋多，长得也快。必须说明的是公鸡比母鸡饭量大，而且，每年春天公鸡还要谈谈恋爱，一谈恋爱就影响母鸡下蛋。一句话，养公鸡没有养母鸡划算。

理是这样的理，事实上，还是有很多家养公鸡的。不然的话，鸡岂不早就绝了种？我家养了一院子的鸡，其中就有好几只公鸡呢。

公鸡比母鸡长得大，羽毛也漂亮，相对于母鸡而言，公鸡确有鹤立鸡群的态势。尤其是一只大公鸡带着一群母鸡出行，有时还要有意无意地高歌几声，那雄赳赳、气昂昂的劲儿还真有几分令人赞叹。

公鸡对自己的妻妾、孩子们是有爱心的。相信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也会知道这一点，那情景真是让人过目不忘：公鸡带着母鸡，母鸡领着孩子们，一大家子出去觅食。这是庭院的一角，每年深秋时，这里都是父母用来囤积粮食的地方，然后脱粒入仓。现在，这是一块空地，但地上还有大量散落的草籽、秕谷之类。公鸡、母鸡，还有鸡仔们，都在忙碌着寻找可口的食物。它们不时地用两只有力的爪把杂物扒开，然后探头拾起满意的发现。这时，从公鸡口中发出“咯咯咯咯、咯咯咯咯”的叫声，寻声看去，你会看到公鸡正对着一粒玉米，衔起又放下，放下又衔起，原来它发现了珍馐美味。但是大公鸡没舍得自己吃下，它心里想着妻妾孩子，它不厌其烦地放下衔起，衔起又放下，还急切又兴奋地“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地召唤着。妻妾孩子于是从四下里闻声迅跑着聚拢过来。妻、妾、孩子，谁吃了它都高兴。一次，这一幕被年迈的奶奶碰见了，奶奶笑骂着说：“这贱种，看把它得瑟地，自己吃了得了。”

大公鸡能过上这样得意的生活，那也不是天生就有的。大公鸡不是富二代，更不是官二代。大公鸡的生活是经过自己的拼搏奋斗得来的，被它打败的公鸡不计其数。首先被征服的是自家的公鸡，我曾数次看见它把别的公鸡叨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当然，它自己也是受了伤的，但它是胜利者。其次，是外侵者，和外侵者发生恶战也是有的，但大多是驱赶了事。这样的情景在《动物世界》中常常可以看到。

大公鸡过着优越的生活，家里其他的公鸡总是不甘心，尤其是身体强壮者。公鸡们隔三差五就会整点事，不是欺负大公鸡的媳妇孩子，就是找来外面的公鸡和大公鸡作对。整天闹哄哄，时不时还会发生混战，有时大公鸡被人偷袭了，还搞不清是哪个对手在背后下的黑手。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即便是这样，也没能撼动大公鸡的领导地位。倒是它们的主人我的父母看着这血腥的情景添了几分烦恼——养几只鸡也不让人省心。

无需多说，大公鸡是有能力管理它的辖区的，但是，它的领导地位却不是永远的。总体上，大公鸡是风风光光的，但是，再风光，大公鸡也有老的时候。终于有一天，局面失去了控制——属下的公鸡们大打出手，一度出现了无政府状态。大公鸡在不舍中被迫退位了。

老的大公鸡退了，新的大公鸡来了。这个大公鸡是父母经舅舅介绍从一个远方亲戚那里要来的。据说这只大公鸡在原来那家是“二把手”，很有潜力。

新的大公鸡走马上任了，它的派头不在原来的大公鸡之下，而且岁数也好，精力旺盛。每天都能看见它站在鸡群中间，左看看，右瞧瞧，还不时地发出一连串的声音，我估计那是在视察，在讲话。以我的猜测，它是在要求大家要团结，要有大局观，要有整体意识。我相信，它还会说，我在原来那家，就看见过有些公鸡不服从领导，如何制造矛盾，总想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甚至想谋权夺位，等等。

你看，这个大公鸡就是有心眼儿吧，而且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这只大公鸡确实很有管理才能。证据就是，它来我家后，我很少发现它和其他的公鸡发生武斗，整体看上去很是团结。父母也说，换了一只大公鸡，好经管多了。

我几次看见大公鸡领着鸡群在草地上，公鸡母鸡们看上去都很忙碌，它们在吃草籽，吃小虫。每只鸡都不时地发出“咯”“嘎”的声音，我起初没明白它们在做什么，后经仔细琢磨，我断定，它们一定是在大公鸡的组织下进行着一场比赛。那不时发出的“咯”“嘎”声是在汇报自己的成绩——我捡到了几颗几颗草籽，我吃到了几个几个小虫……

还有几次我看见大公鸡领着鸡群在自家院子里，公鸡母鸡都老老实实的，谁都不捡拾东西吃。但有一点和在草地上很是相似，那就是它们也不时地发出“咯”“嘎”声，而且有趣的是，一只鸡会连续发出类似这样的声音。我糊涂了，这是干什么呢？几次之后，我猜着了，那是在开交流会，它们是在介绍自己的本领——我是如何如何寻找食物的，什么样的环境有素食，什么样的环境有肉食……

又有几次我看见大公鸡领着鸡群也是在自家院子里，公鸡母鸡都老老实实的，也都不捡拾东西吃。不同的是，只有大公鸡连续发出“咯”“嘎”这样的声音。根据以往的经验，我首先确定，这是在开会。可这又是开什么会呢？我一下想到前两天几只公鸡为了争后备名额发生群殴的事，豁然明白了，这一定是在给鸡们讲以后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情，用鸡是有制度的，你们就是叨破脑袋也没用，本大公鸡做事是有原则的。再说，用谁不用谁我说了也不全算，你们看，我不就是主人从外面要来的吗？再有这种事我就不客气了……

从此，满院子的鸡又恢复了和谐的气氛。大公鸡又整日带着众鸡优哉游哉了。那派头，那气势——风光。

我喜欢这只大公鸡，原因，它聪明；我喜欢原来的大公鸡，可谓英武。

我也可怜原来的大公鸡，那情形如今还在眼前，自打退下来后，没了地位，鸡们也不围着它转了，它一下子就没了精气神儿，溜着墙根，低眉顺眼，羽毛呛呛着，经常是形单影只。

那年冬天，父母说，这只大公鸡太老了，赶年集时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