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xtail

2月10日那天，偏僻的黎合江正沉醉在寒冬中，冷清依然，丝毫没有感受到春劫要来的恐惧。接到老板的指令去订购一批配件，打电话一问，2月1日起发往广西的专线物流已经停止收货了，配件厂家因为货物发不出去已经放假好几天了。而我们公司去年的生意特别好，年28才回到北海，家里的年终大扫除和大采购已经接近尾声，什么忙都帮不上了。

自从一毛钱的红包从这个世界消失后，就不再期待过年了。在北海举目无亲，打工的又不用给领导拜年，年过得倒很清静，不用像别人那样应酬繁多，身心俱疲。

只是年三十要杀鸡给灶王爷看，让我很为难。鸡都是别人送的，收了第一个人的以后，就一律谢绝其他人再送。结果是，鸡越送越早，往往要养好些天，养出感情了才到年。这一回，年前别人送来两只项鸡，看牠们吃饭的高兴劲，就知道是放养的，一等一的好鸡，其中的一只鸡，还每天下一个蛋。

年三十早上，要杀鸡了，心里非常难过。一年不杀生，躲过了初一、十五，却躲不过年三十。想留下那个生蛋的，可初一要回老家几天，饭留少了，怕它饿死，留多了，怕它撑死。怕鸡死得痛苦，每年都是用刀片杀鸡，结果大多是下手轻了，看着鸡在苟延残喘、垂死挣扎，心刀割般的疼痛。于是便对鸡说：其实做鸡并不幸福，不如早死早超生，二十年后，做个贪官，荣华富贵，只要不祸害百姓就行。

这年头吃什么都不香了，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端上餐桌也只是面子好看而已。所以，年夜饭也简单至上，白斩鸡、香煎带鱼、什锦菜、青龙过海三菜一汤。其中什锦菜是北流人过年必不可少的，什锦菜代表了十大碗，落个好名声，又不至于吃撑了。

吃过年夜饭，不看春晚，早就没有了对它的期盼与守望，便不用去体验国人心中长久以来的遗憾与伤痛。找自己喜欢的电影、连续剧看，不时试一下年轻人的抢红包游戏，看看能不能找回当年那颗曾经奔腾的心。结果抢到几个都是无用的红包，最多一个是50元，要一次性消费2000元以上才能用，切！还不如给你个100万的红包，买波音747时可用。还抢到一个5块的钱移动红包，三天内缴费50块即可使用，诺大的一个垄断公司，当我是讨饭的呢，大过年的，就为了你5块钱红包去折腾？

初一那天吃过早饭，便开车回北流。一路上车很少，下了高速却遇上了塞车，在进城的3公里路上堵了一个半小时。初一不宜串门，不宜开局修长城，结果大家都跑到会仙河去撞大运去了，一条宽阔的一级公路成为了巨大的停车场。看来，北流人对神仙的生活习性不是很了解，年三十的时候，只有灶王爷留守，其他神仙都上天去了，财神要初五才回来呢。哦，差点忘了，还有一种神是不能上天的，那也是晚上才可能撞到的夜游神啊，大白天的初一到会仙河绝对是遇不到神仙的。

回到北流，除了见见朋友外，不走亲戚，不参加聚会，大多时间呆在家里陪陪老妈。

别人嫌过年太吵，晚上睡不好，我倒没觉得什么，再吵也吵不过黎合江工业园，在制桶厂呆了7年多，其它本事没见长，只是对噪音麻木不仁了。加上熟悉的街道、传统的饭菜、独特的方言韵味，不会梦见老板来了，不用担心饭堂的咸菜被抢光了，每天心安理得地睡到自然醒。忙了一年，也累了一年，借着过年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缓解一下疲惫的身心，找回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以便在新的一年里，轻松面对生活的艰辛。

初五早上返回北海，一路上车很多，想保持安全车距，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市区一样的车流，100公里以上的车速，精神必需高度集中。200多公里下来，就累得不行了。明天工厂就开工了，应该下午接着搭车去钦州的，以便初六早上领开工红包。想想还是算了吧，100块红包又富不了。吃了那么多年货，给家人做一顿清淡的晚餐应该更重要吧。

初六早上，在汽车站遇见了两位多年以前的同事，夫妻俩正送他们来过年的父母搭车回老家。

男的是我们失业的那间工厂的电气工程师，十万大山人，女的是会计，正宗北海人。来到北海的第一次罚款就是他们的喜酒，随礼30块，相当于半个月的工资。婚后他们回到工程师家里过年。会计抱怨说，什么水陆交通工具都用上了，才回到家。先是公交车去火车站，搭火车到县城，从火车站搭三轮车到汽车站，搭班车到乡镇，然后搭拖拉机到渡口，木船过水库，搭摩托车到小河边，乘竹排过河，再搭自行车走几公里的田埂才到山脚下，然后还要爬两三公里的山路才到家。

当年，工程师是他们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又娶了个城里姑娘回来，村里人都以他们为荣。一回到家里，一个村的老老少少都来看他们，送给他们一大堆珍藏已久的山货。而他们每个小孩给一两块糖果、饼干，给个一毛钱的红包，就能知道什么叫欢天喜地了。会计说，那种亲情，是用钱买不到的，路途再艰辛再遥远，都有种回家过年的冲动。

后来，他们村靠种八角致富，水泥公路通到了家门口，他们上下班用的汽车，跑在山路上力不从心。开到家里，与村里的车一比成了玩具，让父母觉得很没面子。50块的红包，有些小孩们嫌少根本就不要，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回去过年了。

看来，“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只是一句口号。原本的年味变成了金钱和酒席的战场。会计说：很怀念以前的过年，回家虽然奔波，但是真情都在。不像现在，吃饭、红包、麻雀、拼酒，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回家过年，是中国的传统文化与习俗，千百年的情感积淀，望穿秋水，世间的乡愁，是一张最是难买的单程车票。可如今，春节正在逐渐地失去它以前的韵味，已经不再意味着家人团聚、亲朋友好畅所欲言的一场盛会。回家过年成了一种形式、一种强迫、一种责任、一种负担，完全不是几十年前那种望眼欲穿的过年心情了，不再是一年到头来减压的方式。

记得辜鸿铭曾经说过，中国人过着一种情感或者人性友爱的生活，以至于过分地忽略了做人应该维持其情感灵敏性所必需的要求。

我们曾经一味地指责年轻人放着自己的传统节日不好好过，去过外国的洋节。可回过头来一想，有洋节过得像春劫那样艰辛劳累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