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慧慈

第三卷：一万种忧伤

《舞妖》

<>盘古

一片混沌
一片虚空
何时有了感知?

 

何处生出的心跳了一跳
何处生出的手挥了一挥

 

醒了，醒了
坐在中央的腹地
我是它的心

 

醒了，醒了
忘了来时的路
思考我自己

 

累了就躺倒
这无聊的把戏

 

一个裸体女人
失足落入水里

 

一群小泥猴
踩着我
兴高采烈的
跳舞

<>女娲

我从草丛中抬起头
挺起高原的胸
俯卧着
睁开眼睛
我长长的头发
飘了起来

 

我站了起来
我看的好远
脚下这片
希望的田野
还在沉睡

 

我走动着
我是唯一走动着的

 

用一湖清水
荡涤全身
惊异于自己的身体
美丽的倒影

 

塑造我自己
做了一万个泥团
吹一口灵气
全化出了人形

 

他们喊我妈妈
然后奔跑
融入无边的森林

 

<>晚餐。在羊汤馆    

晚餐。 
在羊汤馆。 

 

一群年轻的羊 
跌进我空空的大碗。 

 

我小心翼翼的钳起 
每一块羊肉 

 

连同绿色的筷子 
一并放入口中 

 

用汤缓缓送下 
确保毫发无伤 

 

以便它们在夜间复活 
奔跑在我梦中的草原 

<>因为是狗    

1 
跑得伸出了两片薄薄的红舌头 
我的雪白的白白，我的黑白的花花 

 

你们圆睁了水汪汪的大眼睛 
认真的问 

 

我们为什么，跑啊？ 

 

2 
花花突然泪眼汪汪的 
问白白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我拉着花花的手，问 

花花，花花 

你怎么还不离家出走啊？ 

<>我从车门走出

坐在车上 
我就睡着了 
当车靠站 
我从车门走出 
像刚刚来到尘世 
我是婴儿 
眼是惺忪的 

 

脚踩在地上 
感觉路是软的 
软如棉被 
这倦倦的 
猛然忆起那粒磨脚的砂 
哪去了？ 

 

一恍隔世，只是 
我喜欢的那个孩子 
依然在门前反复 
做骑车练习 
恨恨的 
仿佛要把路，骑得笔直 

<>病    

门开了就觉得冷 
屋里阴沉沉的 
没有 
拉开窗帘的力气 

拟定好的旅行 
耽搁着 
那个景点依旧好好的 
在地图上躺着 
还是别去了 

 

一句没有意义的话 
在脑海 
不断被复述 
没有一点声音 
突然播放的歌曲 
异常清晰 
总感到过程很含蓄 

 

于是伸出两根手指 
认真数了数 
没有发现错误 
认真想了想该笑 
还是该哭 
没有找到理由 

夺命的沮丧揭竿而起 

终于打起精神走了出去 
已是灯火阑珊了 
我看到健康的人们
活泼的在街上生活 

<>不敢说爱你

 

爱自由的人都去了大海
你仍留在地面的小路上
靠一侧行走

 

或者站住
站成一颗安静的小树
用蜷缩的身体
抱紧自己的根

 

站在千里之外的大海上
我也不敢
多看你一眼

 

生怕情不自禁
我只要说，爱你
鱼群就会跟着我
游向陆地

<>爱情宣言    

我们说要爱对方一万年 
不变。如果谁变了 
就把欠对方的钱 
一万倍偿还。这样 
我们就可以买下 
少量珍贵的极品毒药 
一饮而尽。或者 
买下很多很多 
劣质毒药，啜饮一生 

<>殉    

她感到他在她的左手上 
变细。在那只年轻修长的 
摩尔上燃烧，殆尽，化为灰烬。 

 

她开始哭泣 
她说她离不开 
她要找到远方，他的去处 

 

于是她拿剪刀 
剪开她自己 
她说她很快

 

便可连贯起来 
连成一架钢铁的飞机 
向远方飞去 

<>你不是这般模样    

第一次见到你时 
你不是这般模样 
你让我过度着迷 

 

我说 
我对你的爱 
无边无际 

 

你的男友跑到法院 
告我 
私闯民宅 

 

我被你的心幽禁了 
那么久 
终于后来居上 

 

可是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 
你不是这般模样 

<>鸟，你在说些什么    

鸟，你在说些什么 
我一点听不懂 
你叽叽喳喳还有完没完 

 

持枪的匪徒到处枪杀 
飞行的动物 
你哪来的心思 
在这开嗓子 

 

无能的清道夫满目仁慈 
没心的孩子争夺玩具 
还是到开封 
去找黑碳法官吧 
再叫上黑猫警长 
把凶手缉拿归案 

 

如果鸟们都已死光 
你就飞回来 
找我 
让我来把你关进笼子 

或给你一枪 
从此你不再孤独 
的飞！

<>一万种忧伤    

人间有一万种忧伤 
一万种忧伤 一万具不朽的雕像 
一万双疼痛的眼睛同时开张 

 

鸟儿啼血 马匹发狂 
蚂蚁撕下 最后的伪装 
公开痛恨 马蜂的翅膀 

影象反抗 捣毁镜中的天堂 
断头的钟声在敲响…… 

 

一万种仇恨怒目圆睁 
一万场烈火夷平家乡 
人间的果园焚成复仇的木桩 
石头挣脱泥土 轰炸海洋

<>诗啊    

诗啊 
思想和文字 
产下你这孤独的
小儿子 
遗弃悬崖边 

摇摇欲坠 

 

哥哥们都已成家 
拥有自己的土地！ 

 

诗啊 
我攀上悬崖 
背负着你 
牵着孤独的铁犁 

<>放羊娃爱情日记（选三）    

1 
我赶着羊群走出家门的时候 
看见她在收衣服。 

 

她也看见了我 
并笑了笑。当时我的脸就红了 

 

我觉得她是对我笑的 
因为当时我看了看，没有其他人。 

 

2 
她的下巴是不是有一颗痣呢 
想到这里 
外面就起风了 

 

沙子敲打着门扇 

我听见落叶划地的声音 
报纸翻折的声音 
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喜欢这声音 

 

当父亲的拖拉机腾腾的走远 
我津津有味的继续想着 
这个不确定的问题 

 

她的下巴是不是有一颗痣呢 

 

3 
我的羊可以卖了 
我的房子可以盖了 
我的店可以开了 

 

可是要紧的 
那么多好的 
怎么才能和你 
分享啊 

<>爱情故事    

说过了爱你 
我便兴奋着 
在弧形的路面 
走动 
企图踩出几行 
浅浅的脚印 
好让你相信 

 

而路的另一端 
几个早已远去的 
人影　　 
在向我靠拢 
依次出现头、颈 
以及窄窄的肩 
再靠近一些 
纷纷丢掉了 
一副副拐来的扁担 
冷冰冰的 

　 
还有冷冰冰的 
一个少女 
节外生枝的 
手握一根棍子 
狠狠的 
狠狠地向我走来 

<>爱上一个有故事的女人    

我爱上了一个 
有故事的女人 
她的故事里有几个 
相同的男人 

 

第一个 
骗走了她的童贞 
后来者纷纷上演 
始乱终弃 

她很受伤的心 
变得小心翼翼 

对于我的爱她表示 
深疑不信 

她说采粉酿蜜 
哪只蜂都会 
并对花朵绝无挑剔 

 

我说，那好吧 
明天我们结婚 
今天财产公证 
你的我的全归你 
这买卖你绝对不赔 

 

她说，你所说的这种好男人 
不会 
找我这种女人 
就像真正的好女人 
不会沦落风尘 

 

<>舞在雨后的夜空   

雨后的夜空 
如一页崭新的 
黑色底片 
不见群星 

 

多么干净 
舞立在灯下 
看着脚下水洼中 
年轻的倒影 

 

雨前，这些 
更为年轻的
影子 
倒映在 一块块 
忧郁的云彩中 
不久便顺雨而下 

 

而雨已经停 
舞说 
也该收起虚构的彩虹了 
转眼脚下 
渐渐丰盈的影 
又要回到天空 

<>我看见我    

我不愿睁开双眼 
看到自己的身躯 
甚至，我不愿呼吸 
呼吸自己的气息 

 

我看见壁镜里 
肮脏的自己 
的肮脏的胡须 

我看见每一个欲望 
伸出了手臂 努力摘取  

 

我看见窗外 
微弱的晨曦 

 

我清洗了身体 换新衣 

 

我看见我 
像一个古老的钱袋 
掷于餐桌 
以自然的力量 保持 
自然的姿势 

 

金币 
洒落一地 

 

金币闪闪发光 
闪出刺眼的光芒 

宿命片段   

 

1

阴天
一个小男孩
从梦中醒来
他看向窗外

 

静，也没有风

一阵小孩的哭声从外面传来
从静中传来
几句叫骂声

 

回复了静

 

小男孩有种感觉
他太小还不会形容
他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想哭，就哭了起来

 

2

昏昏暗暗的路灯
照得人影
长长歪歪的
长短不一的平行

 

影子们沉默的走着
刮着风有点冷

 

最短的影子
来回晃动的影子
小男孩的影子
活跃的影子

 

大声的说话
夸张的动作
惹哭了妹妹
闹烦了姐姐

 

几句斥责
收敛了心情
刮着风
小男孩觉得有点冷

 

3

来来回回
来来回回
做这个梦

 

梦醒了
就忘了
记不清

 

有点吓人
小男孩轻描淡写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什么也没有说
起床时，系鞋带的手有点哆嗦

 

4

午后阳光很好
温暖，干净

一个青年诗人从梦中转醒

我的眼一定有些红
他想

 

“吱——”
推门进来的
是风。风轻抚了一下他的脸
没有出声

 

风走了。风回时
落下一地阳光
阳光里有尘埃浮动

 

音乐流过门缝
用阳光传递
浮动的尘埃还在浮动

 

他叹息
还未摆好口型
出了声

<>路过桃花源

        ——夜读《伐檀》  

 

1 
坎坎伐檀兮 
坎坎伐檀兮 

…… 

 

如果信步 
在 河之洲 
我会觉得这句诗 
很美。 

 

2 
凌晨的钟声敲过了。 

我还在境前 
托腮 

 

3 
假想平静的水面 
漂来一只 
古朴的木船。 

 

我站在岸边 
和水中船上的我 
相对作揖 
告别 

 

4 
如果我是一只鸟，就不该 
在水中旋身。 

 

那么我想 
我是一只岸上的 
水鸟。 

 

5 
坎坎伐檀兮 
置之河之干兮 

 

我请求： 
坎坎伐檀 

 

河水清且涟漪 
在我旁边轻轻呼唤 

 

6 
我确信听到了坎坎伐檀 
的声音 

 

近了 
又渐渐走远 

 

在寻找桃花源的路上 
我又一次路过了 桃花源。

<>路

 ——致BM

 

1 
根据预算 
你准时的出现 
在父母 
年轻的路上 

摇摇晃晃的 
你开始学习 
走路 

 

2 
你在课堂上 
抛出的远大理想 
是从别人嘴里 
听来的 

 

你那么懵懂 
迟迟不敢放飞梦想 
青春失去了翅膀 

路，在何方？ 

 

3 
其实你不必走路 
路一直在走你。 

 

结婚吧，一定生个孩子。 
教他走路，度过美好的时光。 

 

古老艰难的问题，不要一个人 
独自承当。

<>致左岸的鱼   

1
上线的时候
接过你在未名的另一端
递过的一杯
温暖的热咖啡
我就会点一支香烟
钳在指间
直至烟灰扑满
房间

 

2
我们很多次聊到鱼
你说，纯洁的鱼呵
就会出现一尾
很小很小的鱼儿
在我眼前
在柔媚的水草间
在雾气弥漫的水面
泪流满面的
游着

 

3
我想象中的鱼儿
白色的肚皮
黑色的脊背

 

我想象中的鱼儿
线条很美
不需要绚丽的色彩
点缀

 

4
天在下雨呵
你不要一个人走在冷冷的街上
不要一个人站在潮湿的路边
哭泣

 

我突然很想穿城而过
去看看你

 

5
在这个多雨的秋天
一位隐身的女诗人
浮出水面

 

这个多雨的秋天
伤感无限！

<>村庄   

村子前方是一条泥路
孩子们在路中央
围拢一处
用后脚跟踩坑
玩玻璃弹子
屁股撅向菜园子

 

老头们扛来铁锹
哼唷哼唷
种植果树
老妇人见缝插针
埋下菜籽
她们一生坚信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再往前是打麦场
成群的小屁孩
搬来日用家什（扫把、水桶、火柴等）
配以生化武器（自身代谢之成果）
荼毒生灵

 

较有文化的几个
痴迷于跳绳、毽子、漏洞的羽毛球拍
更有劣质足球
踢得章法大乱

偶有飞机经过
他们便停止一切动作
群起仰望
呆若木鸡

 

再往前
是年轻妈妈再三嘱咐
不准去的地方
那里年代久远、深不见底
是井
滋生着整个童年的恐惧
且代代相传

 

孩子们只好停在这里
眼睛代替了双腿
神游更前方
环城路上
年轻伟岸的父亲们
驾驶着各式样的车子
长年奔忙

（80年代初出生，曾成长在农村的朋友，是否有同样的记忆）

 

<>雪落在山村    

1.雪落在山村 

傍晚 
大雪下的悄无声息 
山梁上空无一人 
落雪很快覆盖了山坡、山路 
以及山中各处高高矮矮的事物 

 

山下的村落 
静悄悄的用屋顶积雪 
雪会一直下到深夜 
清晨也不会停 

 

当炊烟缓缓升起 
山民燃灶做饭，吃过早餐 
用平板车运来夏天的花生秧 
喂养牲口们饥饿寒冷的胃 
使它们的长久压抑叫声得到缓解 

 

雪不会停 
雪落在雪上，越积越厚 
大雪封山的日子不远 

 

2.雪 

 

雪天唯一的人 
陌生的人 
翻过山梁 

 

听！ 
这沙沙的声音 

 

3.停电的时刻 

 

从西伯利亚飞来的寒流 
嘶吼着扬起雪花的时候 
电线杆直挺挺的站着 
与断路的电线赌气 
油灯一闪一灭的变换阴影 
夸张着北风的凛冽 
我身形瑟缩 
而满怀欣喜 
像一只兴奋的灰色田鼠 
想起了六月的打麦场 
人们把成捆的麦子 
送进打麦机 
机器轰鸣，麦壳飞行 
我的粮仓将日渐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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