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纪事

乡路纪事

 

北方冬夜肃杀寒冷。

听大人说,隔壁陈二明儿是娶亲的日子。

他偎在姥姥的被窝里,听着姥姥均匀的鼾声。

 

屋外的雪还在下着……

一天了,冬雪覆盖下的山峦、野地、房屋、树木,满眼已是白茫茫的世界。没了路,没了河,灰蒙蒙的天空丢了太阳也丢了方向,那哭嚎的风裹挟着大雪漫天飞舞,一阵强似一阵,冬夜的山村黝暗的不见一丝灯光,凄凉的狗吠似乎也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了过来……

被窝里他竖起了耳朵,分辨着屋外寒风的肆虐,倾听着风花雪夜的交响。

咸菜缸的缸盖似乎被风吹落了,他分明听到破脸盆滚落的声音。

“三——娘!三娘!我是大剩子!三娘!我是大剩子啊!!”远远传来一个男人凄凉的呼号。

夜黑风高,又是漫天大雪,那凄惨的呼号声越来越近,瘆得他不由得向姥姥怀里靠了靠。

他推了推姥姥。“外边有人!”

姥姥用手把他揽向怀里。“快睡吧,这样的大风大雪天哪会有人?!”

他又推了推姥姥。“外边有人在喊呢!”

姥姥转过身侧脸向外听了听,“在哪儿?”

“就在隔壁那边。”

姥姥披上棉袄,把耳朵贴到了窗上,那个喊三娘的男人似乎是在隔壁门前或者是院内?

一股寒气夹着雪粒子飞了进来。姥姥把小窗掀开了一道小缝:“找谁家啊?大半夜的,你敲敲他家的门,那家里有人啊!”

没有听到回答,只是那哀嚎的声音小了许多。他蓦然感知隔壁陈二如萤火虫的小灯攸地熄灭了,那凄惨的呼号也明显越来越弱……

“唉,这么冷的天,迷路是要冻死人的。”姥姥自言自语。黑暗中,他看到姥姥把棉袄平展地压在了他的脚下。

 

一道亮色透过他家那个糊纸的方格格小窗,天微亮,已是翌日的凌晨。

姥姥拍打着,“起来吧,起来吧我的大外甥”。

他转过身看着炕上坐着的姥姥,姥姥俩手抄在胸前,摇晃着身子自言自语:“掀起那破‘欺凌’被,一股尿骚子味,拉巴那干巴腿,支上根顶门棍”。说完了,姥姥自己迷迷地笑了,姥姥那半张半合的嘴似乎还沉浸在无尽的甜蜜中。

 

天,阴沉着,那风似乎还没停下来的意思,呼啸着卷起的大片大片雪粒迷蒙着行人的双眼,懵懵懂懂看着行人抄着手,弓着腰在雪地里艰难地行走,那一串串歪扭的脚印很快就被飞雪淹没了。

他爬了起来,身上还裹着那床破棉絮被,听着窗外嘈杂的声音,隐隐约约,昨夜那个迷路人冻死了,就在那棵枣树下。

 

“快来搭把手啊!干什么站着不动呀!”通过声音他分辨出那沙哑干嚎的大嗓门分明是杨三狼的父亲杨老狼,一个朴实厚道的庄稼人。

“快点呀,老杨头!别光抄着手!”兴许这就是那个治保主任,一个游手好闲的家伙。这不,出了人命,他是一定要到场的。

 

铁锹碰撞着石头,夹杂着镐头沉闷的落地声,“啊!天呐!”女人惊恐的叫声,“哎……妈呀……,这到底是怎么啦?死鬼啊,你怎么就不叫叫我呐!!”老女人仰天的嚎哭撕心裂肺……

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嘈嘈杂杂、呼天喊地的声音都是从隔壁陈二家大枣树下传过来。隔壁院子和枣树下聚拢了不少人,据说那冻死的是那老女人的侄子,是从城里来他三娘这儿借米的。

 

他家的草房与隔壁家的房子共用着一堵山墙,院落也仅有一道矮矮的石头墙隔开,墙的那边有一棵年老的枣树,墙的这边便是他家的猪圈。

 

外屋地的风匣有节奏的拉动着,那是他妈在做早饭,随着风匣的吱呀声,那土炕又温热了许多,姥姥把他的棉絮被向他的腚底下掖了掖,一丝暖意即刻传到了他的屁股下,“哎呀,多舒服啊”。

方格木窗的左下的一小格的窗纸有一个指甲大小的孔眼,丝丝凉风径直吹到了屋内。他把一只眼对准了那个小孔,窥视着窗外的动静。

蓦然听到狼嚎般的叫声:“兄弟!!起来奥……”兴许是抬起了死人。

“啊妈呀,大剩子啊……!!振聋发聩,头皮抖地发麻……

 

一大群人拥到了门前那条结冰的小河上。

最先走过的是那个治保主任,一身破袄翻漏着点点白絮,接着是老狼与老杨头俩人抬着一个挑筐,那挑筐上面是一具面部朝下僵硬的尸体,谁也看不清他的模样。

 

风骤然掀起死人身上的小棉袄,露出了褐红色的肌肤……

风依然在呼啸着,那卷起的雪粒子砸在脸上冰冷生疼。

摇晃的挑筐失去了平衡,那尸体倾斜着滑落到了雪地上。

穿着小日本破大衣的老狼放下扁担,把脑门上那顶不挡风寒的双耳帽向下拉了拉,顺手系了系腰上那根草绳,嘴里哈着白气,青紫的大方脸只能看见那两只多白的眼睛。于是他向自己那双蒲扇般的大手上吐了口唾液,一声怪喊:“起——呀”!把尸体往那筐上扶了扶,老杨头拉起挑筐的绳子,穿过扁担,两人又把那尸体抬了起来。

“走——喽!”

三骡子、二华子、小尿壶、三八不揪、四拉蛋,还有村里那只破鞋也跟在身后,一行人低着头,顶着风雪向那东山方向走去……

 

天大亮,风也小了许多,阴霾的天空依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今天是陈二娶亲的日子,穷人有穷人的幸福,穷人有穷人的乐趣。人们忘记了刚刚过去的一幕,嘻嘻哈哈,抄手跺脚,打打闹闹聚拢在陈二家门前,等待陈二新媳妇的到来。

 

嘶哑的唢呐声从下沟传了过来,吹的是啥调调还真不知道,不过真的是不好听。

哥一早就把院落的雪归拢起来,扫出一条小路直通院门口的台阶。

他倚着姥姥站在台阶上,也在等那新媳妇的到来。

“来——啦!”四拉蛋的二哥头上戴着一顶“朱德”帽,忽闪着两只帽耳从西边跑了过来。

一乘小轿打西边的小路摇晃着过来,抬轿的壮汉头上冒着热气,更显得冬日的肃杀与寒冷。

送亲的没有几个人,俩个抬轿的,一个吹唢呐的,一个伴娘,加上新媳妇一行五个人。

陈二穿着新衣服,头上还抹得油,阴沉着的黑脸看不出是哭还是笑。他紧走几步,掀起轿帘,牵起了新娘的手。

那新娘在轿里早就冻得腿脚麻木,一迈腿险些跌倒,陈二一把扶住了她,连拉带拽把个新娘就整到了屋里了……

 

没有仪式的乡下新婚也算是结束了。

人散了,街上又恢复了冬日的肃杀与宁静。寒风中,一根红色的布条,在陈二家门前积雪上瑟瑟抖动着……

                              2013-9-3                                                                                             



文章评论

忘忧草

那么分明的一哀一喜!只是那喜,因了这漫天风雪,因了这意外一哀,喜也透着冰冰麻木的肃冷……!

静雅

[em]e115[/em] 一个时代的缩影。

水面

人物似曾相识又不相识,是六十年代前后的事吗?我的记忆里真的冻死一个人?不知是否是人物原型?又让我浮想联翩,往事的回忆,时代的变迁……更见到兄长文笔的功底。

黄梅独秀

猛一看,我我还以为你们那里现在下雪了呢,周末愉快!

嫣然24度微笑

博雅兄的小短文写的不是一般好,特别是取得那些名字,可真有特色!呵呵,学习,学习!

大海

挺有趣的故事。[em]e100[/em]

日光倾城(凤舞巴黎)

[QUOTE]引自:忘忧草 于2013年09月05日 22时59分08秒发表的评论 那么分明的一哀一喜!只是那喜,因了这漫天风雪,因了这意外一哀,喜也透着冰冰麻木的肃冷……![/QUOTE] @{uin:542107666,nick:忘忧草,who:1,auto:1} 先生的文笔和作家的气度昭然在眼前,凤儿不禁心生佩服之情。我在想,现在的人们,在面对需要救助的人的时候,总被冠以冷漠和麻木的恶名,到底是那时候就被遗传下来的劣根性,还是根本没有彻底摆脱贫穷,而让人面对责任心生胆怯呢?有人说,想帮助别人是需要资本的,你有了足够的抵抗风险的资本,自然也就能挺起脊梁,现在对此我不得已的信了。有哪个愿意苟且和猥琐呢?说到底还是穷惹的祸!

静雅

[em]e121[/em] 问候您,这个冬天还好吗?

蓝天

贫瘠带给人们的只能是凄凉,哪怕是喜事…

飘雪

贫穷的年代北方的冬天是很冷的,吃不饱穿不暖在寒冷的冬夜真的能冻死人的,一个穷字让我们落后了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