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哨儿

题记：那日回婆婆家，婆婆说：“一晃儿就七十了，咋这么可怕？”我看到老公的眼睛湿了。这湿润是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极大依恋。我对妈妈的依恋则更甚，我是那么害怕她老去，天知道我有多害怕，可我留不住光阴，妈妈还是一天天老去。妈妈，天知道我有多爱你。

老柜是一张长两米，宽、高各约一米的最简单不过的长方体大盒子，中间竖一块木板，便隔成了两段。老柜多是红色，描着中国特色的花鸟图案，是六、七十年代农村的主要家具。

那个年代，买一口柜可是家里的大事，其重要程度绝不亚于如今买一部好车，一般人也只有在结婚的时候才买得起。老柜在当时是值得炫耀的一件彩礼呢。而我家的老柜，是妈妈的陪嫁。

那个年代，老柜物尽其用的时候也不甚多，似乎起装饰作用的时候更多呢。老柜虽是装东西的，能把老柜装满的人家却少之又少。新媳妇过门时一般都是一套棉衣，四套衣服，几双扎花鞋，再加上杂七杂八的小物件，也不过就装半柜。结婚时几个包袱，接下来的几年也基本上就是那几个包袱，老柜里不会再多东西。困难一点的人家，衣服都穿在身上，被褥都叠在炕上，柜都是空着的，倒成了孩子们捉迷藏的好去处。妈妈结婚时，新旧衣服放了大半个柜子，就让伯母羡慕得不得了了。妈妈也是欢喜得很，那个年代虽然闭塞，妈妈和爸爸却是自由恋爱，这也让许多人羡慕呢。

妈妈带着老柜开始了她为人妻的甜蜜生活，老柜陪着妈妈趟过为人母的辛勤岁月。

我的记忆中，老柜是忙碌的。妈妈总是不停地把做好的棉袄棉裤放进去，再把布面、麻绳拿出来，锥鞋面、钠鞋底，一家六口，每人两套棉衣，两、三双鞋。而我们又像夏天欢快的玉米，不停地拔节，棉袄棉裤就总是要接，鞋样儿就总是要改，妈妈和老柜就总是不停地忙碌。同龄的孩子穿着露脚趾的鞋子，破洞的衣服是常有的事，我们的衣服也破旧，却从来都是缝补得好好的。这就是忙碌的收获，我的记忆便刻下了妈妈在煤油灯前身影。与其说是我记下这些，不如说是老柜，老柜陪伴妈妈的时间更久。

老柜是多彩的。妈妈收集了好多花花绿绿的小碎布，给我们做沙包，给我们缝补衣服，给我们做书包。妈妈的宝贝多着呢，跟老柜的一样多。每到冬天，妈妈会把卖粮食得来的花花绿绿的票子小心翼翼地放进老柜，那是一年的收成，也是下一年的希望。那时，妈妈总是笑盈盈的，我猜老柜也是笑盈盈的。

那时爸爸还是民办教师，工资少得可怜，要养活四个孩子，总是捉襟见肘，妈妈却总有办法满足我们贪婪的舌头。一个早春，因缺乏维生素而嘴角开裂的我们，对吃了一冬天的清汤寡水的酸菜已再提不起兴奋，妈妈翻出留做种子的豆角，把豆角籽剥出，把干得已成柴禾的豆角皮放在水里泡了好半天，加了土豆炖好。坐在老柜旁的妈妈，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笑了。或许那笑里还藏了一丝我不曾看到的酸楚，我不知道，我只记得那是我吃过的最香的一次豆角

每到过年，红红的福字就早早地贴在了柜上那是妈妈的祈愿，老柜默默地感受着妈妈的祈愿，也默默地跟妈妈一起努力。祈愿加了努力，成就了美好，老柜里的包袱便越来越多，妈妈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多。妈妈是不是因为老柜才那么努力呢？我没问过，妈妈也没说过，我想是有的吧，老柜是姥姥、姥爷给买的啊。

老柜装满了妈妈的希望，也装满了妈妈的满足。

然而，时光总是无情，老柜红漆不再鲜艳，柜角开始腐旧。老柜老了，比时光还老，比它承载的故事还老。妈妈也老了，老得好看的双眼皮已经垂下，老得要用染发剂来遮住满头的灰色，老得已不再发脾气。妈妈好像比老柜还老。

此刻，坐在老柜旁的妈妈，她是不是又想起了那些钠不完的鞋底，那些花花绿绿的碎布，那些花花绿绿的票子，想起了她意气风发的那段岁月？

此刻，老柜是安静的，妈妈是安静的，我也是安静的。情感不一定要用语言表达啊。就像老柜不用说话，妈妈就知道那是姥姥、姥爷的疼爱。就像妈妈爱我们，她从没说过，我们知道。我们爱妈妈，我们也没说过，她会知道。亲情不需要言说，语言会玷污了这份牵念的。

是呢，感受多不过念想，故事长不过回忆，言语也无法涵盖亲情。

老柜是幸福的，因为那些故事还在；妈妈是幸福的，她因为儿女的需要而知足；我也是幸福的，因为妈妈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