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秋天

    十五岁的侄子今年初中毕业，写了一篇感怀毕业的日志，大意是想凭吊一下逝去的初中时光，不过在我看来通篇没有一点哀愁的意思，有的满是浓浓的策马扬鞭的展望，意气风发，豪情满怀，用他文章里的话来说就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想来也是，对于十五岁的孩子来说，离别，在繁花似锦的前程面前，那就是一个记号罢了，往前不出半个街角就会忘记的符号，没办法扯上伤感。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也许并不是事实，但站在我的角度看来，跟逝去的日子相比，未来更值得期待，就像曾经有人这么武断地说过我一样。

    近段时间接连地遇见久未见面的人，而且都是能让我想起相同的一段日子的那一拨人，那个武断地说我的人就是那一拨人中的一个。那天我在商场买鞋的时候，她抱着一个孩子经过我身边叫我，我略有些惊讶地跟她寒暄，当时她急着赶路没有多说，然后在她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我脑子里都是她的身影，记忆里那段跟她有关的时光像溪水一样无声地沽沽而涌。

    那是我初学做生意的一段岁月，当时我的店铺正好和她的相邻，所以从开始装修我们就认识了，彼时适逢老公备战业务考试加上他本来也不赞成我放着好好的班不上自己出来单干，整个装修过程他没有在现场露过几次面，而她的老公就是电工，所以基本天天都在店铺里帮忙，大概是看着我形单影只有些可怜，她总是过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忙，并终于忍不住在马上要完工的时候问我，你老公呢，怎么都不见他过来帮你？女人最怕的就是别人的同情，我当然不能例外，加上内心里对初涉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的恐慌，很自然地跟她亲近许多，店还没开张的时候她就已经对我的情况知道了一个大概，她对我的选择同样的无法理解与认同，但这并不妨碍她对我的热心照顾，甚至可能是更上心地照顾。现在想来真是万幸，因为在那样一个环境我最先碰到的是那样一个内心纯朴且善良的人，要不以我当时“混”社会的菜鸟级经验，换成别的稍有心计的人，就是把我卖了我恐怕还真给她数钱。因为那里就是一个很现实的小社会，聚集着来自社会各个层面的形形色色的人，什么样经历的都有，有曾经因为偷东西被开除公职的男人，有曾经是坐台小姐的女人，还有小小年纪就在街上打打杀杀的小混混，常常是看着漂亮斯文的女人，一旦涉及到她的利益，马上可以泼妇骂街似的什么难听骂什么，然后第二天如果因为利益需要跟你联系，马上又可以满脸堆笑没事人一样地跟你和好如初；本来各自独立的店铺井水不犯河水的，偏偏就有人会把一大堆垃圾扫在你的店门前，走正常渠道跟主管反映是没有用的，因为那些根本就不是用条例和道理可以沟通的人，所以你除了学会忍耐别无他法；最离谱的是对面店铺的女人，瘦削的脸上透着一股冷厉，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在社会混久的老江湖，常常有顾客因为衣服的质量问题拿回来要求退换却被骂得落荒而逃的事发生，也常常会有以前欢场的朋友大白天的喝得醉熏熏地跑来跟她哭闹，甚至大耍酒疯。最让人瞠目结舌的还是她在明知对方是有妇之夫并且不可能会离婚的情况下坚持生下她那已经三岁多的孩子，每天昂然地带着那个还一无所知的孩子走进走出，没有一点难堪的表情，一点不觉得异样的还包括她的父母等家人。倒是知道了真相的我们有点大惊小怪的惊诧和多余的同情，因为那实在是个很可爱的胖小子，真不知道他长大了会怎样面对这样一个母亲和那样一个据说还是公务员的道貌岸然的父亲。

   不过这些都是后来跟很多人混熟了之后才知道的事，算是后话了，刚开始在那里开店的时候，其实我基本不跟她们接触，大部分情况是在她们扎堆聊天热闹非凡的时候，就我一个人傻呼呼地呆在自己的店铺里或整理或看书或发呆，并不是故意要装清高，完全是因为语言上的障碍（那时我根本听不懂鹰潭话）和心境上的陌生，这期间不时会过来问候我几句的就是前面提到的装修时就熟悉的“邻居”XF，她常常很好奇我一个人在店铺里做什么，也常常劝我要多出去跟她们聊聊以打发漫长的时间，于是我开始在她的引导下跟着在附近的店铺里小坐一会儿，而因为XF的大嘴巴，附近很多人都知道了我的情况，与我完全是为了要照顾女儿及换种生活方式的初衷不同的是，她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因为生计才选择开店，小本生意赚钱的艰辛自然让她们对按月领薪的有保障的生活充满向往与羡慕，所以基本上所有的人跟我聊天不超过第三句就会问我，怎么会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做跑来这里受苦，忘记当时是怎么回她们的，反正有段日子不太愿意出去就是厌烦了这样的解释，因为面对“生存的压力大过生命的尊严”的人，那样的解释显得太矫情。幸好时间长了这个话题也就不再新鲜了，一两个月以后那一片的店主我基本都已很熟，跟XF的关系更是到了几乎要合二为一的地步，表现在我后来请不到人跟我交替上班的时候，她甚至主动请缨晚上帮我带看店，一来帮我省钱二来也不影响我照顾女儿，于是我总能在下午六点就早早地收工回家，然后第二天我再早早地带些水果或者零食来跟她一块分享，有时候碰到她妈妈来给她送吃的，她也总会拿来给我一份，为了说话和分享食物方便，我们常常各自拿一个凳子背靠着俩家店铺中间并排而坐，慢慢地我的左边店铺，她的右边店铺的人都被我们吸引过来聊天，然后人越聚越多，最多的时候大概坐了七八个人，我们门口坐不下就坐在走道对面，生意不好的那个雨季，我们俩的店铺成了那一带人气最聚集的地方，发展到后来，XF跟附近几家店铺的人相约着出去打麻将或者看麻将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那里边绣十字绣边连带着帮忙看几家店，旁边放着一排凳子，不时地过来一两个看麻将看累的人坐下来说几句......

    真的是一段至今回想起来都充满新鲜感的经历，现在想来，那半年多的时间里我所经历的一切仍然充满了陌生而新奇的味道。包括跟着她们一起买个拖车半夜去进货（之前我都是一个人来回），包括后来跟她们一样用胶带粘封店铺然后一起去市政府闹事要求降租，包括罢市风波未果的间隙跟几个相熟的人在店铺对面的走道上席地而坐听别人义愤填膺地申讨商场的不是......据说北京人管经营这样的小买卖叫做“练摊”，真是很形象，这个词放在那时的我身上尤其恰切，那段日子对我来说就是锻炼的意义大于赚钱本身，因为那时虽然也是做生意，但真正来自赚钱的压力却并不大，也就是没人指望我那十平米的小店能赚出多少钱来，都说刚开始学做只要不亏就是赚了，于是在这样的政策引导下，我对自己的要求也低很多，每天只要能开个张无论多少都能让我心情愉快，除了偶尔会因为做不到像别人那么心黑地加价及不知道怎么跟人周旋砍价而苦恼一小会儿，真正精神上的负担其实很少，而且因为终于可以每天都回家陪女儿，那种来自亲情的满足早已能够填满生意不好的失落。所以那段时间与其说是做生意倒不如说是在学着锻炼自己的心志及适应环境和与各种人有效沟通的能力，揣着一颗锻炼自己的心就这么地过了快半年，忽然有一天商场经理通知我A座有位置我可以转做品牌了，于是接下来的转店，清货，卖货柜，一切按步就搬地进行，看着一点点辛苦建立起来的凝聚着我最初的创业热情的小店在一天天被支解变空，心里难免生出许多的难过和不舍，倒是XF的一句话勾起我对未来热切地盼望，她说，去那边做了，以后就跟我们这种小打小闹不一样了。那才是真正的做生意呢。末了她有些伤感地说，不一样了，很快就会忘记我们了......

   其实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分开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以为不过是一句客套的恭维，可是真正离开了以后才知道，有些东西走过了真的再难继续，尽管最初的几个月我还常会回去光顾她们的店，XF也会带她的女儿来我这儿玩，但也许正如她所说的，我们所面对的情况已完全不一样，最简单的，一天几百块的营业额对于她来说可能算是比较不错的情况可对我来说就显得有些清淡，这种差异的直接结果是我们彼此都不敢太过关心对方的生意，碰面的时候尽量挑跟生意不沾边的东西聊，而不经常在一起没有了共同的话题，能聊的也就越来越少，然后是互相走动的频率越来越少，再然后就是这两年彼此再也没了来往，甚至连电话也没有打过，其实我们离得并不远，步行也许就只要五六分钟的时间。

   可是我知道我们心里的距离已经在悄悄地远去。尽管我常常会想念她曾经对我的好，常常会怀念那段跟她在一起的时光，尤其是当生意越做越大，面对的事情越来越多，压力越来越大却越来越找不到人跟你感同身受备感孤单的时候，心里就会份外地想念那段并不赚钱却相对轻松愉快的日子，想起她和那里的很多人，包括爱看历史典籍知识涉足面丰富得让我惊讶的FL弟媳，据说已经在那里顶了三个店铺的宝姐，第二胎如愿生了个女儿身材恢复得很好的FL，还有跟我差不多同期离开那里进到人人羡慕的单位工作的美眉JJ----在我的专柜开业前一天，她不仅一早过来帮忙还在中午的时候把女儿带到她家去吃饭，以便我可以专心地上货整理，然后晚上再专程送女儿回来......专柜的电线则是XF的老公特意休工一天帮我接上并分毫未取......这些往事总让我在日后每每回想起来的时候心怀十分的感激----没法不感激，在你身处什么都以利益为首感情为后的竞争激烈的刀山火海的时候；在你不愿同流合污而饱受争议顶着资金和心理双重压力的风口浪尖的时候，在你明白了尔虞我诈就是游戏规则而要生存就必须遵守的时候，你就会发现曾经有人无私分担，诚意提携及真心忧欢共享的日子是多么的难得，你才会明白自己心里的留恋感激和明知再也回不去的那种难过是怎样的真实与矛盾......

   初学做生意的那半年，什么都不懂的我其实最后是亏了钱的，可是却赚到了这世上最弥足珍贵最难得的友情，赚到了独自应对问题的能力锻炼，赚到了适者生存的坚忍磨砺。那段日子对我来说因此而变得意义重大，无以取代，无论我走得多远，其实我都是从那里起步的，今生今世，那些事和那些人，也必将永远的在我的记忆里翻飞再难磨灭......

   后记：习惯了边做事边听歌，写东西的时候也不例外，写了一下午也就听了一下午的QQ音乐，收藏的歌曲一遍遍循环往复，却只有在听这首歌的时候最有感觉，因为最符合我此刻写这些字的心情，那么好吧就用这首歌做背景音乐吧，稍稍拨去一些感伤，为了加一些期许：谨以此志送给我心里永远的“邻居”XF还有那些曾经在那些日子里给过我真心帮助的所有的人，祝你们一切安好，最后愿上苍能赐给XF一个男孩，因为那是她心里一直的愿望，尽管我不以为然，但却十二分地真心希望她梦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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