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荼

 立下一个“海誓书盟”吧。地老天荒的字句里有千古爱情，替我们把这一世的生命延伸到岁月的骨血中，诞下唯有两个人能懂的记忆。

    于是，当你偶翻一本陈旧的《宋词》，恰好看到陆游的《钗头凤》时，那“红酥手，黄藤酒……一杯愁绪,几年离索……”的凄然便不再只属于陆游与唐婉，也标注着你与一个女孩的屡屡“错过”，那蹙眉的女孩曾在纸间涂抹下这词句，她的眼泪滴落在宋朝的叹息中，让你每每忆起便觉余生空荡。时隔多年，她已经了无踪影，唯有在这长长短短的音韵中，你才能重牵那含情的柳枝，假想尚有一封思念的锦书能够托付予她。

    静止在书架上的每本书都可能因为情人的记忆而衍生出惊心动魄的新故事。对于那些无果之恋来说，书籍已经用它的阅历燃起预言之火，现实中的悲情宛如双双幻变的飞蛾，扑向那毁灭之光，为爱再行一次哀悼；而那些幸运厮守者，则能以书籍的智慧铺路向未来，在岁月的砖石上反思高山远水相伴的幸福与惊险，庆幸彼此熬过了“霍乱时期的爱情”。

    书籍是一种隽永的礼物，可以在情人之间植入一层优雅的亲近，这就像是古典的吻手礼，在不动声色间去表达悠长的爱慕，而不是用荷尔蒙来主导短暂的欢情。因为一个男人头脑中存留的谦谦君子的那部分，也很想让窈窕淑女知道，一个爱书的人会更懂得欣赏肉体深处的灵魂，他愿与你诗意地栖息在一起，而且，他不仅会爱你年轻时的面貌,也会更爱你有一天倍受摧残的容颜。

    在开口谈情之前，甚至在你向情侣递去的书籍拆封之前，书已经是一种表达，它会替你说出更多的话语，因为它不偏不倚，博爱无边；它也会因心而异，暗生涟漪。

    2014年的元宵节，彩灯高悬，看看情人的脸，为彼此挑一本书，此后经年，你们便拥有了一串长达几万字的密码，足以锁住一段绝世无双的真情。

二、我把故乡弄丢了。
    我们怀念的故乡，似乎已不再是慰藉灵魂的一剂良药，不再是漂泊游子栖息停靠的岸。我们依然每年都回故乡，却越来越找不到儿时的景象。故乡，就这样被我们弄丢了。

 马年春节，基本上没有在家停留，一直在外面。离开栖居的城市才几天，就没来由地开始想回家了，而且这种想念像喝饱了水的藤蔓，无尽地疯长。我真是个麻烦的人，在城市时想回故乡，回到故乡后又想城市了。

    我发现，从我进城的那一刻起，我一直在异乡的镜花水月里寻找身份，就像张枣诗歌所描绘的：“我们的睫毛，为何在异乡跳跃？慌惑，溃散，难以投入形象。”虽然这种找寻屡屡无果而终，但我从未停止过。我自认为是一个无家可归者，虽然在远郊有一处陋室供我容身，但那处所在不是我疲惫的时候最想回去的地方。我最想回去的地方，是适时自然分泌乡愁的老地方——故乡？还是父辈居住的熟悉的村庄？

    可是，春节回乡，我的父辈都在说，每年正月十五还没过完，村子里就很少能见到个人影，静得人心慌。大部分年轻人都进城打工了，有些夫妻外出谋生路，村子里只剩下空巢老人和小孩，勉强维系着一座村庄的呼吸。

    我很无力，一直在这座没有给我任何安全感的城市里漂泊，我怕生病，怕有任何多出的开支，怕丢饭碗，怕出任何事儿……那个从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现在变得唯唯诺诺，变得越来越不快乐，他没有任何能力带他的父辈来城里跟他一起生活。幸福，于他是个问号，更是个引号和叹号。

    在哪里都是个过客，这就是我当下的境遇。虽然每年春节我都会回家过年，但漂泊、流浪的感觉丝毫都没有减少，反而与一般认定返乡应有的心安预期颉颃对峙，我总是囿于此种矛盾漩涡的泥潭而不得自拔。回到故乡，我屡屡试图寻找只属于自己与这个地方的隐秘对话。我选择用走路接近泥土的最自然的方式，来与它建立一种亲昵的熟悉感。我绕着村子上上下下走了好几圈，曾经去割芦苇的小河道也来回走了几趟。这些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所在，早已不是我儿时的故乡了。村庄的前世今生，既不属于从前的我，更不属于现在的我，它的存在或许只是岁月舔舐时光的某种道具。

    在既熟悉又陌生的村子里晃荡，多出了好些陌生的少年面孔。那些少年的脸上写满了世俗与苍老，他们不像年少时的我和我的小伙伴们，见到陌生人到访村庄，会充满好奇，抑或报之以粲然一笑。遇到曾经熟识的长辈走上前去跟他们打招呼，但他们的回应中也流淌着陌生的忧伤，没有熟稔，有的只是寡淡的客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是故乡人眼里的外乡人了。

    想起小时候，村底的那条小河比现在要宽，稻田也就在庭院门前，一切都离人家很近。那些我童年时就引以为傲的白墙乌瓦的素雅民居现已消失殆尽，外出打工的年轻人挣了大钱回来，都盖起了红砖小洋楼。这种摧枯拉朽的“换新颜”多少带有某种煽风点火的感染力。在村子里行走，找不到我曾经给村子里最漂亮的女孩摘桑葚的那棵大树，也找不到童年捉迷藏的打谷场，感觉失落的东西真是太多了。

    我有个朋友说，自小向往城市高楼林立，现在却怀念故乡茅檐低小。可是我们怀念的故乡、想寻一片僻静之地散心的故乡，早变成了新农村，变得更像一座城。村庄，再也不是慰藉灵魂的一剂良药，再也不是漂泊游子栖息停靠的岸。一个与我同样有失乡之痛的朋友如是说：“开始时你还能追述，还能饶有兴致地走到山坡上指点你的童年。但是很快，你依然每年回到故乡，却越来越找不到儿时的故乡。”故乡，就这样被我们弄丢了。

    我时常在想，究竟是故乡先一步把我们无情地抛弃，还是在我们离它而去时就丢弃了它？在故乡，那时候每天面对贫瘠的土地，面对疯长的艾草和芦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粗茶淡饭，几乎能够预测到老的生活景象，只要月亮一升起，我就开始做梦，梦想着山外的精彩世界。我时时忆起衣锦还乡的一个邻居大哥的一席话，他说，人一被固定就完了，就像长在村下河道两岸的芦苇，它的悲哀在于永远唱着萧萧，生在方寸之地，长在方寸之地，枯萎在方寸之地……

    那时，故乡于我而言，是必须要扔掉的裹脚布；如若不这样遗忘，便难以飞得更高走得更远。乡野无门，也留不住人。现代化诱惑着乡下人纷纷离开故乡，挤进华丽无边的都市做着淘金梦，那里有霸道的磁场引力，一旦进去了，似乎再也无法抽身而退。

    诗人董迎春说：“漫游者执着于远方，死了也愿死在憧憬的路上，面对荆棘与悲伤，眷恋留下，把美献给幻想，涓涓不息，直至抵达故乡。”

    进不去城，回不去乡，生来注定漂泊的，岂止我一个？

    每个人都有一个灵魂故乡，有些人回去了，有些人一辈子也回不去。你是否找到了返回故乡的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