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荼

     一次同学聚会上，见到了自毕业后就音信皆无的宇舒。酒喝得多了点，情绪很是兴奋，我拼命找话题聊，一时脑抽地提到她的初恋，那是一水的曲折心酸、虐恋情深。我每次想起都替她心疼难受，何况是她自己呢。不确定她能走得出来，话一出口，立刻酒醒后悔，仔细观察宇舒的脸色。宇舒貌似不在意说那么久的事了，很多细节和情绪都已模糊了。当时心里一点也不相信。后来恢复了与她的联系，接触了她的家庭，她的婚后生活安然平静，虽然与老公是相亲认识的，她也努力把日子过得滋润鲜活。三毛曾说：“不能回头，回头就变成盐柱了。”三毛是不敢回头，宇舒是不愿回头，“已经渡过了那条河，就没必要把心遗落在河水里挣扎翻腾”。不由得唏嘘感慨，她简直如生活的智者，前尘旧事悉数遗忘，无需再提。

    有位写手朋友萍，时常跟我分享她的写作计划，里面雷打不动的一项是：修改旧文。据她说，这几年她一共有十几万的没发表的文字，每天她的最大愿望就是把它们经过修改得以发表。可是，这种事没有想象中的容易，40天的假期，她通常只能改出二三篇稿子。她偶尔跟我抱怨：那些旧稿子就像一块块大石头，压在她身上，想想都觉得前路艰难。前段时候，她的笔电意外摔坏了，恢复主板和硬盘的钱都够买一个新的笔电了。于是，她不情不愿地放弃了挽救那些旧稿子。因为不用再跟旧文、旧思路纠缠较量，她的脑子变得轻松，写作时常灵感如潮，常常一蹴而就。她兴奋地给我打电话说：“恍如重生啊！”原来这就是清空的意义所在。受到她兴奋情绪的感染，我突然也有了清空生活的冲动。

    冰箱里堆得满满的食材，上周的还未消化殆尽，这周又买新的填充，总是急迫地怕食材过期，却忘了让它有些空闲，也好让自己忙碌的胃歇上一歇。

    手机、网络各处的通讯簿里联络人好几百，有点倒霉事，点赞的一大堆，这种捧场不要也罢。夜半寂寞时分、委屈不甘心绪难平之际，能拨通电话，听我一诉衷肠、给我安慰的人寥寥。于是，感情清空一些。本来人过中年，感情越发寡淡，就珍惜保有几位难得的有缘人吧。

    多年不穿不用的旧物，一个个如纪念品一样摆放在房间里，占据着偌大的空间，凭吊着我的过去，时刻等待着我的再次宠信，实际上却毫无实际用处。一次性把它们全部处理掉了。

    还有那些受过的伤、错过的人、走过的路……也统统遗忘吧，除了爱与脚步，其他的真没必要留下。

    清空真是一种需要坚持的好习惯，时不时地就给情绪、记忆、痕迹清空，给身体、记忆和生活减轻负重，这样，每一天都是崭新的一天了。就像毛姆所言：幸福的人是没有历史的。就让我们努力做一个没有历史的人，使劲幸福吧。

二、只爱陌生人

    有一次，在某个淘宝小店买衣服——她家的“买家秀”办得不错，很多忠实粉丝，买了新衣服后，立马穿上拍成照片，在那里面秀，并且仔仔细细告诉围观群众，这件衣服的细节哪里比较妥帖，哪里需要改进，怎么搭才最合适。

    闲来无聊，或者写单位报告写到将要烦躁崩溃的地步，就会奖赏性地打开“买家秀”，一个一个帖子逐一欣赏。

    有个女孩经常在那里面出现，短发，圆脸，平淡五官，矮身材——对她有好感。但，我是断断不敢像她那样，勇敢穿上新衣服拍成照片给大家看的！所以，那种好感里，还带了“她做了我不敢做的事情”的佩服。不过，她的照片倒成了我购物的参照勇气——原来，那件衣服实际穿上，是这个颜色这种样子！

    她发帖子很勤，看得出来，是个购物狂，并且每次店铺举办的其他互动活动也都积极参加。所以，跟着那些零零碎碎的帖子，我看到了——她的办公室，她的家，她出差去的国外小镇，她的爸爸妈妈，她的同事，还包括全面了解了她所在公司的洗手间——因为有些试衣照，她是在收到衣服后，迫不及待地第一时间跑到公司的洗手间，换上后自拍。

    她是夜猫子，经常深夜发帖，每个帖子后面还都很完美地配上一首歌。有天很晚了，她刚好发了新帖，我刚好打开来看，她那天配的歌是首老歌，南方二重唱的《我从南方来》。

    夜晚，怕打搅家人睡觉，音量开到很小，但还是清晰，女子的和声缓缓流出——如果你同样也从南方来，别沾都市的尘埃，这里的人们喜欢在脸上，涂着层层保护的色彩，理想被我们从南方带来，却只能往梦里塞……深夜，歌词击中人心的力量大约比白天更强烈些。第二天，在回家路上，迎面没有人的时候，我那五音不全的嗓子突然下意识哼起——如果你也从南方来……

    她有时还推荐另一些网店，我打开看，龇牙咧嘴笑，那些小店，也早已在我的收藏夹里。这该有多么奇妙，不同的城市，在同一天收到来自同一家店的包裹，在几乎差不多的上班时间不约而同逛进同一家网上小铺，在下班路上，都拐进街角新开的卖好玩家居用品的实体小店……不同的是，她把这些写出来了，而我默契地坐在显示屏前，仿佛看着生活在异乡的另一个我。

    还有一年，去开会，顺便游览五台山，夜宿山下的台怀小镇。

    很晚才下山，一群人在饭店用过闹哄哄的集体餐，再从饭店步行回住宿的快捷小旅馆。山里的夜，温度骤降，人很少，路修得好，但没什么车经过。人都是喜欢结伴寻求温暖的，很自然地，我和一个一起开会的年龄相仿的哥们，一起走着。

    经过两三家卖香火的小店，仍旧开着门，店里放着音乐，也许是《大悲咒》。唱诵得缓慢平和，悠扬动听，尤其在那深山环抱下，那异乡的凉风中，双脚踩着那不疾不徐的音乐行走，挽着的是刚认识的来自遥远东北的同伴，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我们一路絮絮叨叨，谈路上的见闻，谈各自的生活碎片，其他的人也如我们一样，结伴同行，三三两两。

    然后，那次会议结束之后，再没有见过，而后来我才想起，我们也并没有问彼此的姓名。

    那个清冷的异乡夜晚，一直存放在我的记忆里，循环唱诵着旋律重复的佛教音乐。那个曾把臂夜游台怀小镇彼此亲热地说着心里话的哥们，现在，和我一样，都是中年人了吧，又过去了一些年，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