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卑微*唤痛

个人日记

 

          陌上风,徐徐轻至,陌上花,缓缓迟绽,为你酝酿了一季的思念,一寸一寸已铺满天涯,却不能生死相守。手捻一撮红尘,箫声如风谁来合。我脚步深情,布满沉重的叹息,只为每年此时来看你,却不敢匆匆老去。谨以此文,献给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一、愿卑微的灵魂也能盛放

      我大声地朝她喊,她听见了,回头看着我笑。那天,她穿了件大红的棉袄,抹了口红,齐刘海,头发依旧挽成一个髻,美极了。

       小姑在下雪天出生,所以取名雪儿,一出生就是个美人胚子,大眼睛炯炯有神,村里很多人都争着抱她。2岁那年她得了感冒,奶奶没太当回事,给她穿了好些衣服,又用被子裹着,想暖和暖和就没事了。两天后,小姑满脸通红,开始呕吐,再抱到医院,人救活了,却得了脑膜炎,嘴角开始稀稀拉拉流涎水。从此,世界逆转,她成了一个卑微的存在,周围的小孩都会欺负她,骂她是“疯女人,没人要”。奶奶也不喜欢她,说她是“来要债的”。但她是个开朗乐观的人,爱笑,会编漂亮的辫子,会自己做发簪……让我教她写她的名字。

        奶奶怕小姑嫁不出去,所以,当那个秃顶的男人踩着自行车来提亲的时候,奶奶便一口答应了。一个月后,他提着两瓶酒就来娶她了,她不肯,跪着求奶奶,奶奶说,“你再不上车,我就不要你了。”她才一路哭着跟随了他,就这样算是嫁了人。那年,小姑刚满18岁,个子高挑,面容清秀。他比小姑大了整整18岁,是个娶不到媳妇的庄稼汉。

        新婚一个月后,他骑着自行车带着小姑从我家后院经过。自行车铃儿响叮当,像欢快的乐曲。我大声地朝她喊,她听见了,回头看着我笑。那天,她穿了件大红的棉袄,抹了口红,齐刘海,头发依旧挽成一个髻,美极了。

       我想,小姑应该是幸福的吧,她从来不会生别人的气,又容易知足。记得有一次,我央求她为我画手表,她用尖尖的竹枝蘸着墨得很小心,以至于我一点儿也没觉得痛。但后来来那个胳膊腕沾到水发炎了,肿的很厉害。我痛得晚上睡不着,妈妈责问来由,我无情地把她出卖了。妈妈将此事告诉奶奶,奶奶把她狠狠骂了一顿。我以为她会生我的气,躲着她。结果,她等在我上学的路上,塞给我一把糖,甜。

       原本以为小姑婚后的日子就会平顺,不曾想,半年后的一天,大人们突然慌慌张张地从地里回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匆赶往镇医院。晚上,妈妈告诉我们小姑喝了农药,医生帮她洗了胃,已经清醒过来了,她还对所有人都笑,说再也不会做傻事。可第二天,突然传来噩耗,医生给小姑打了一针后,她就失去了意识,再也没有醒来。妈妈还说,小姑肚子里怀了小宝宝。

       至今,我都觉得这是个医疗事故,那一针一定有问题。但当年医疗并不完善,小镇上的医院也很简陋,普通的农民连追究责任的意识都没有,所有人把矛头都指向了他,奶奶问他要说法,他抱着小姑,抚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哭得几度昏厥。

       已经好几十年过去了,年来,他一有空,就会提着鱼肉去看望爷爷奶奶,陪着他们聊天,他屋里的墙上还挂着和小姑的结婚照,也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都拒绝了。我们也都知道了,在小姑喝农药的前一天,突然呕吐,他踩着自行车带她去医院,医生说是喜脉,他高兴得手舞足蹈。回家路上,他还特意去菜市场买了菜,当晚亲自下厨做了小姑爱吃的酸菜鱼,但小姑一直在叹气,没吃饭,他以为是孕妇妊娠反应,并没太在意,谁知道第二天,小姑趁他出去干农活,偷偷喝了农药……他总爱说:“她说了喜欢孩子的。”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她是怎么想的,似乎她的生命本来就卑微,来也轻轻,去也轻轻。妈妈说,梦到她投胎去了一个富贵人家,如果真有来生,愿光明照进每一个不完美的生命,愿卑微的灵魂,也能如花盛放。


二、那夜 她再也没有唤一声痛

      
      
那年冬天,各家都欢欢喜喜地准备花炮的时候,我家一片寂静。外婆前一年去武汉姨妈家照顾表姐、表妹,地域的变化,气候的差异,再加上带两个孩子的辛苦,让外婆一个摇晃倒在门口再也起不来了。

       妈妈收到这个消息就愣住了,爸爸更是脸色阴郁,不是他们担心外婆重病归来,是当初送外婆走时他们就隐隐生出不祥之感。外婆当时六十二岁,身体一直不太好,一旦过于劳累,调理不及时,可能会出现意外。但他们阻止不了外婆心疼女儿。

        看着从火车站被担架抬进家门的外婆,我不敢相信那是我的外婆,那个走路一阵风、洗衣做饭快手利落的外婆。愣过之后,我就再也顾不了那么多,站在外婆床前哭个没完。

       外婆在我心里,既是外婆又是妈妈,因为家里孩子多,我又总是半夜哭闹,生下不久就被送到外婆身边。外婆不嫌弃我这个夜哭郎,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带到上学,定量的鸡蛋也差不多全便宜了我的小肚子。外婆还教我说话,给我讲孔融让梨、小英雄雨来,可眼前的她却只能无力地躺着,眼睛里再没有那些星星一样的光芒。

       从那天开始,我家就变成了一间屋半间病房,外婆一瘫就是十年。爸爸上班很忙,回家继续问诊,给外婆扎针灸、注射、开药、配药,一丝不苟。妈妈上班是工程师,下班是护理员,帮外婆翻身、擦洗、清理便盆,妈妈一做就是3650天。

       外婆虽然瘫痪在床,可我小孩不知大人愁,很快就高兴起来,因为我和外婆住在一起,她并没有因为倒下,就不再教导我。我在学校里被欺负,回来就趴在外婆床前,把委屈全部告诉她。外婆静静地躺着,仔细地听着,然后用能动的右手摸着我的手:“轶知啊,不要怕,他们不敢怎么样,你应该去找老师,让老师知道你才会安全。”

       十年,我从小学生长到二八年华,外婆衰老的速度似乎更快了,因为运动少身体循环不佳,人变得异常脆弱。

        年初姨妈来到北京,她觉得自己照顾母亲太少,就尽心尽力地给外婆擦洗,却不想划破了外婆已经脆弱不堪的后背表皮。病菌以惊人的速度漫延,指甲大一块破损,迅速发展成半个后背的溃烂。姨妈走后,外婆经常通宵难眠,爸爸买了最好的愈伤药,妈妈每天用药棉认真清理,却无法阻止伤口继续恶化。

       那时我和外婆同住一间房,马上就要参加毕业考试的我,每天半夜都要被外婆“哎哟……哎哟……”的叫声唤醒,然后起来帮她侧侧身,给她添一点热水,跟她讲几句话,甚至碰碰她的膝盖,外婆会满眼感激地看着我。而我,那个已经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一点也看不出她眼神里的需要,只是越来越觉得麻烦。

       就在毕业考试前一周,外婆的叫声愈加频繁,愈加高亢。当我一次次半夜爬起来时,开始的心疼逐渐变成不满,虽然拼命克制,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就在一天夜里外婆又叫了七八遍时,我“扑通”跪到外婆床前,大声说:“外婆,明天我要考试,求您让我睡会儿吧!”

       那夜,外婆再也没叫,一声都没有,之后的夜晚也很少叫。我以为我的方法生效了,得意地睡了一个又一个安稳觉。就在我考试后不久,外婆悄然离开,安静得如同一个睡熟的孩子,脸上都是平静安详。

       送走外婆,听大人讲话,爸爸对来告别的亲戚说:“老太太不容易,这种病最后很痛苦,非常疼,打吗啡都控制不了。”

       一瞬间,我犹如五雷轰顶,我怎么可以那么残忍,让一个疼得无法忍受的人一声不吭!那是疼我、爱我、纵容我的外婆啊!

       明年,外婆就离开我们三十年了,从她下葬之后,我每年清明过后都会一个人去看她。我不是去扫墓,而是去忏悔。外婆最疼爱的外孙,在她被痛苦折磨的时候没有体谅,没有关心,而是禁止她表达痛苦。当年,是外婆在别人都厌恶我半夜乱哭时把我接过去,每天夜里一次次起来煮奶,抱着这个折腾娃一哄就是大半宿。而我,在她痛苦呼唤时,不但没有给她需要的爱,还给了她制止的信号。

       每次去墓园,我都会和外婆聊很久,我想让她知道,那时的外孙太小太无知,辜负了她的爱。去年看外婆时,我一如往年把白、黄两色菊花撕成花瓣撒在墓上,一只鸟停在旁边的树杈上,定睛地看着我。

       那鸟叫得清脆,我忽然觉得外婆听到了我的忏悔,也许这只鸟就是外婆的使者,是她传递来的爱,岁月匆匆中她的爱从未离开。

文章评论

冰雨情丝

多年后还有人在怀念着她们,外婆、小姑是幸福的!

趙子龍

人,诸多牵挂,因為好人事,割舍不下,因为善良。[em]e160[/em][em]e160[/em]

心与菊

难得的真情,重感情的人都是活的辛苦而充实!

依一

浮生记忆超人,有情有义的真正男人

清水

难以言表的压抑。可能是你最近写这样的文字太多了。

荷语风情

没看完已经泪流满面!想必浮生也是流着泪写完的吧?

一米阳光

释怀吧,小鸟就是外婆派来的使者。[em]e160[/em]

孤烟寒色

一篇文字,两段思念,亲情环绕,思绪万千。

哥很淡定

浮生细腻的文笔,如小河流水般,触动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