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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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 婵 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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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 婵
禅
一
小时候,喜欢捉蝉。
记忆里,夏天热浪翻滚,蝉声叠起。小猫,眯着眼睡觉,树荫下,小花狗伸着舌头喘气,爷爷在凉椅里,用斗笠盖着脸打盹。而我们,趁着响午天热,扛着长杆,拿着玻璃瓶,去村外的树林子里粘蝉。找到趴在树上的蝉,蹑手蹑脚地潜过去,一晌一粘就是几十只。回到家里,炸了剁了,跟辣椒一块炒了,是最好的美味。
那时候,知道蝉好玩,好吃,也知道,天气越热,蝉声越响。
法布尔说:“四年黑暗的苦工,一月日光中的享乐,这就是蝉的生活,我们不应厌它歌声中的烦吵浮夸。因为它掘土四年,现在忽然穿起漂亮的衣服,长起与飞鸟可以匹敌的翅膀,在温暖的日光中沐浴着。那种钹的声音能高到足以歌颂它的快乐,如此难得,而又如此短暂。”
原来,蝉,朝饮甘露,暮咽高枝,夏生秋亡,早已了悟岁月苦短,生命来之不易。所以,不分早晚,激情奏响夏日的绝响。
而今,喜欢听蝉。
没有蝉歌的夏天,是残缺的夏天。
蝉,是忘情的歌者。他们,不需要乐谱,也不需要谁来指挥。也不知道,是哪只蝉,在树梢最高处,盎然领唱,其声直遏云霄。于是,引发众蝉大合唱。有时候,蝉声由强至弱,终若止水。少顷,复又疾声四起。就这样,一阵阵,独唱,交响,齐唱,二重唱,顿挫,抑扬,此起,彼伏。歌声如行云流水,高低分明。间或,有鸟儿,插进来一两声,但,随即就悄无声息地败下阵来。
蝉鸣,一日三时,各有不同。清晨,如高山流水,筝音淙淙,令人恍如置身于静谧的湖面,观扁舟御风而行;午后,蝉唱得更欢,时而高亢激越,时而低沉婉转。歌声萦绕回旋,衔接得极其美妙,宛如上演一场大型的交响乐会;傍晚,蝉声就减了节奏,一唱三叠,绵长而舒缓。
每只雄蝉都是出色的歌唱家,有颗向往自由高贵的心,它们,高踞树梢,餐风饮露,以优美的音色、明朗的节律,不知疲倦地对着太阳放歌,吟唱着对生命对季节的感触。不因为三年黑暗换来百日光明而哀怨,不以餐风饮露而凄苦,不虚度每一天,一直倾情歌唱着归去。
雄蝉,也用最嘹亮的歌声吸引着雌蝉,寻找着一生最美丽的邂逅。喁喁情语,悱恻悠远,无尽缠绵。雌蝉,不会歌唱,但是,会顺着歌声,去寻找雄蝉,即使找遍整棵树、整个森林,也要寻找这最动听的旋律,寻找生命中最美好的相遇。即使,短暂的相聚过后,便要面临生死的别离。
海德格尔说:我们心灵的全部勇气,是对存在之第一声呼唤的回应。
这个夏天,我,是蝉声的俘虏,挥笔于纸上,加入了蝉的合唱。
二
莫名喜欢《源氏物语》里的一些女子,比如夕颜,比如空蝉。
尤其是空蝉,这个狠心冷情的女子,是唯一终生拒不接受源氏之爱,并逃避源氏的女子。喜欢她,简直到了惊心。
空蝉——伊予介的继室,纪伊国守的后母。从源氏与纪伊国守的交谈中,可以看出,空蝉本应入宫侍候皇上,却由于双亲早逝,只得带着弟弟小君嫁给老地方官伊予介当续弦。与之后出场的姹紫嫣红不同,空蝉是个相貌平凡的女子,“倘就五官一一评品,这容貌简直是不美的,然全体姿态异常端严,确有牵惹心目之处。”
但就是这样清冷凛洌的女子,让百花之王光源氏一生念念不忘。其时,源氏年方十七,带了几名亲近随从,“避凶”到纪伊国守宅邸。当时,空蝉因斋戒寄宿在这里。匆促中,来不及退开,被源氏看到,又凑巧随身女侍去洗澡,隔扇没能锁上,就这样源氏趁机闯了进来,抱起惊恐万状的空蝉,走出隔扇,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空蝉想到年老的丈夫和卑微的身世,只觉得自己已嫁作他人妇,勉强做得一夜夫妻日后又当如何?哀求、哭闹了一夜,源氏说了一夜的情话,但她的决绝终让源氏束手无策。
源氏一面感叹空蝉冷情;一面又念念不忘,欲罢不能。于是,设法把空蝉的弟弟小君,弄到自己的身边,常常要他送信给空蝉。空蝉怕不幸之身,又添轻浮的恶名,决心不接受这非分之爱,因此始终不曾写过回信给源氏。空蝉愈是寡情难近,愈是引源氏牵肠。一日,小君趁纪伊国守外出之时,让源氏坐了自己的牛车,偷偷地溜进了纪伊国守的宅邸。并引源氏钻进正房。当晚,空蝉,也因思念源氏,辗转反侧,夜不能眠。然而,在黑暗中,当她听到衣服窸窣声,并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气,看见源氏正卷起布幔悄悄地溜了进来,她还是条件反射似的迅速起身,披上一件生绢内衣,只留下一件单衣,如金蝉脱壳般离去。
源氏三度谋图与空蝉幽会都落空,只得到了空蝉一件薄薄的“蝉蜕”(源氏当时错搂躺在空蝉床上的轩端荻(空蝉继女),顿觉狼狈,也只好将错就错,向自梦中醒来、茫然不解的轩端荻说了一大堆颠三倒四的情话,以掩盖自己此来的真正目的。临离开房间时,看到一件单衫,料想定是空蝉的衣服,便随手拿了揣在了怀里)。
多清傲的女子,遇见了爱情,大多会卑微地开出一朵花来,但,空蝉呢?
面对源氏的纠缠,她,拒绝到底,甚至有一种决绝。有蝉的凉意和灵魂,清寂到无色,透明而绝美。
空蝉的一生,该是有遗憾的。她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投入自己的爱情。若是空蝉接受了源氏的爱情,难道就没有遗憾了吗?相爱,而不能相互拥有,是一种缺憾,然而,缺憾也是一种美。她的不妥协,反而令源氏心中回肠百转,对她恋情难消。二十三章《早莺》里,空蝉为躲避继子河内守的纠缠出家为尼。光源氏虽怨恨她出家,仍恋慕她高洁的人品和雅致的性情,不再骚扰她,尊重她的选择,将她接到二条院东院与末摘花同住,庇护她潜心修行。正如《半生缘》,如果曼桢跟世钧真的结婚生子,平凡一生,也就没有后面的故事,半生缘便不再是半生缘,也不再是如此的经典,让人为之心痛扼腕。
我想象着空蝉的样子,想象着她心里定曾生出淡淡花朵,有薄荷的清洌,烟花的冷,那朵花,是爱情吧?
她定曾经有过怦然心动,比起苍老憔悴的丈夫,源氏远远更加符合一个女子对于爱情的要求。只因她认为自己乃有夫之妇,没有资格接受源氏这样光辉的美男子的爱情。面对源氏的爱,只因已有了丈夫便苦苦隐藏。不然,不会常常耽入沉思:“徜就此决绝,实甚可哀。然而任其缠绕不清,却也令人难堪。”不然,不会在源氏“蝉衣一袭余香在,睹物怀人亦可怜”的诗句旁边题下“蝉衣凝露重,树密少人知。似我衫常湿,愁思可告谁?”的诗句。光华公子源氏,那百花之王的人物,是倾国倾城的男子,是一条蛇,盘踞在她心里。也许,正如源氏所说:“你那前所未有的痛苦情状,以及我那恋慕之心,日后便成了回忆的源泉。”直到十二年后,二十九岁的源氏与三十五岁的空蝉在逢坂关偶遇,空蝉轻叹道:“关名逢坂待若何?犹自愁叹生难逢!”,可见,看似冷酷的空蝉心里是深爱源氏的。无意相逢,必是前生宿缘。未嫁之时和你相逢,与你结了这无由似梦的露水姻缘,真叫我意乱心迷。但身为人妇之后,只能佯装不解风情。
源氏的百般求爱和剖心,空蝉不是没有看见,只是不忍一错再错。拼舍薄如蝉翼之身,辜负这似水深情。
她的爱是蝉,蛰伏地下。一直到老。直至丈夫去世后她出家为尼,受源氏庇护,其美德依然突出,行为依然庄重美好。正是这样的柔弱和刚强,使其成为物语中最清丽脱俗的蝉衣。
当女人在错误的时间遇上深爱的人,在经历了足够的诱惑之后,依然能够坚守自己的做人原则,守住贞节,这样的品性,女子几人有呢?
空蝉,来自日语うつせみ,原意是蝉蜕变之后留下的空壳。她脱下披衣逃开源氏的追逐,正如“空蝉”之名,是淡薄脆弱,若隐若现的一袭蝉蜕。
她,是蝉,也是婵。看似无情,实是有节。就好似一枝细竹,看似欲折似摧,而终于难折。
三
那日,书禅语。
抄的是星云大师的:“快乐,不在繁华热闹中,而在内心的宁静里;烦恼,不在谨言慎行中,而在人我的是非里;大道,不在花团锦簇中,而在平凡的追求里;志向,不在西风战马中,而在平生的格局里;境界,不在诗情画意中,而在平常的心态里;胸襟,不在奇山大水中,而在平和的智慧里。”
写完,署上三个字:一日禅。未几,窗外,蝉声如雨,时起时落,声声似相接。
蝉”与“禅”,多么神奇的对话啊。
其实,中国人对蝉的理解,早已超出“虫”的范畴。古人认为,蝉头上有冠带,是文;含气饮露,是清;不食黍稷,是廉;处不巢居,是俭;应时守节而鸣,是信。是以,与玉一样,也有文、清、廉、俭、信“五德”。无论是古代的“貂蝉”饰物,还是四大美女貂婵的名字,还是转世高僧“金蝉子”,都有尊贵、高洁的象征。
禅与蝉同音,看造字,“蝉”与“禅”,右边都有个“单”(shàn善)字。繁体字“单”酷似蝉形,特别是字上面的两个小“口”,像披上薄翼的两只眼睛。同闻蝉鸣,有噪者,有激昂者,有悲戚者,内心淡定者会视蝉在歌唱,因为在他的内心开满了鲜花。所以,佛家常借蝉在地下苦苦蜕变,行静心、弃杂、修练佛法之功。禅修的境界,就是能容忍蝉鸣声,蝉的喧嚣愈烈,进入禅思的高僧,越是拈花一笑。
随手翻阅古诗词,同一咏蝉,由于作者地位、遭际、气质的不同,虞世南“居高声自远,端不藉秋风”,是清华人语;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在众多绘蝉、咏蝉的诗词中,我独爱朱熹《南安道中》的两句诗:“高蝉多远韵,茂树有余音。”一个“韵”字,声清,木华,且美且好,你看呀,在诗人的耳中,蝉鸣,不是令人生厌的聒噪,而是婉转悦耳、相映成韵的音之天籁。
禅心蝉音,谁能参透禅与蝉?谁能像蝉一样,从容欢歌,无怨赴死?
蝉婵禅,是理,是美,是趣,是洗钵吃菜再吃茶,是银碗里盛雪,是白马入芦花,是朝玉碗里缓缓地筛泄琥珀光,是尘世中开出一枝花。
树上蝉自鸣,随你听不听。
文/纸墨飞花 资源/网络 编辑/出水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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