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雨萱儿

 

文/墨雨萱儿

【一】

夜，寂静如水。万家灯火的繁华退去，整座城，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静，宛如被女巫施了魔法的城堡，静的令人头皮发麻。

她躺在一张大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旁边，她五岁的儿子，睡的正香。睡眠中的儿子，虽然有些瘦小，但眉宇间，却有几分帅气与灵气。这样的孩子，作为母亲的她，怎么舍得放弃呢。

她伸手按亮电灯，轻轻下床。走到床边的桌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自己把他告上法院的一纸状书。她想，他应该已经收到了法院的传票了吧！会是什么反应呢？

九年的感情，如今却要对簿公堂。是可恨？是可笑？还是可悲？

【二】

九年前。青春靓丽的她，喜欢穿着七寸高的细跟鞋，招摇过市。吸引众多年轻小伙的目光。他高大魁梧，远远看去看个年轻的小老板。事实上他是一个富二代。她的靓丽、她的招摇吸引了他。从此，对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后来的后来，他们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他的家族，经营着一个大公司，所有的大权都紧握在他母亲的手上。她虽然靓丽，但他的母亲不喜欢她，嫌弃她太过招摇，没有大家小姐的衿持与高贵。

和所有热恋中的情人一样，他们并没有因为家庭的反对而妥协。他们在外，租了房子同居起来,过着夫妻般的生活，尽管他们并没有拿到那一纸婚书。他说，他的母亲把他的房口本藏了起来。

或许，深陷情网的女人，智商都会变低，仅存的理性都会转化为感性吧！高傲如她，居然很满足这样的小日子。白天他上班，她在家守着他回家，为他准备一日三餐。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里，看着日子悄悄的流走，她心里竟洋溢着小夫妻的甜蜜。躺在幸福河流中的她，忘了那一纸婚书的重要。他们俨然是一对恩爱小夫妻，不管外人看来，还是他们自己的心中。

【三】

那年的春天。是的。她清楚的记得是春天。她和平时一样上街买菜。路上的行人，明显多了起来，风不再刺骨了，路旁的一些小树，也长出了新芽。小草似乎也更绿了。真快啊！转眼，春天就来了。他们已经在一起三年了。这三年里，她没有工作，像依附在他身上的一只宠物，每天在他给她租住的小房子里等着他回家，然后，他们像所有夫妻一样，共进晚餐，接着散步，然后睡觉。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这样的生活，她竟然没有厌烦，或许是因为有爱，她的心中依然感觉满足而幸福。当然，天天在家，她也会有无聊的时刻。无聊的时候，她会找朋友一起逛街、一起吃饭。偶尔也会打打麻将。和所有居家太太一样。

买了菜回来，她娴熟的下厨，做他最爱的糖醋鱼。如果说她这几年里有什么长进的话，那么厨艺就是她的骄傲，她做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可以和酒店的菜色媲美了。当然，她买的菜谱也塞满了她的小书柜。就像她对他满满的爱。想到当初那个连菜刀都不会用的小女生，变成如今的大厨，她的嘴角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糖醋鱼马上就可以出锅了，一缕缕美味悠悠钻进鼻尖。这时，她的胃突然翻江倒海般，她跑到洗手间逛吐了起来。好一会儿，她才轻拍着胸口，抬起头来。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面色青白。突然她想到自己迟来了近十天的月事，她高兴起来，跑到楼下的药店买了一叠早孕测试纸回来。然后，她闻到糖醋鱼的焦味，才想起自己正在下厨。但是她一点责备自己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把火灭了。

她没有做饭。他回来后，他们一起到外面用餐。她告诉他，他快要做爸爸时，他们已经吃饱，正牵手走到公园的小路边。他愣了一秒，然后突然把她抱起来，转了一个圈，开心的大喊：“我要做爸爸啰、我要做爸爸啰！”但是这一个转圈又让她恶心起来，接着又开始逛吐。她娇嗔的怪他，他自责又心疼。

【四】

孩子出生的那天，是冬天。

那天的天气出奇的好。太阳像刚冬眠出来的，懒洋洋的探出头，然后开怀的拥抱世间万物。家家户户的老人搬出凳子，在自家门口晒太阳，孩子们在久违的太阳底下嬉戏。她躺在医院的白床上，看着熟睡的儿子，疲惫的微笑。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他在床边，为她们母子俩忙前忙后，表情疲惫，但是满足。他想，他的母亲，终会看在孙子的份上，而欣然接纳她的。她从一个青春明媚的女子，变成一位年轻的母亲，为他付出太多，他对着她母子俩，在心里说：我一会好好待你们的。

她依然没有工作，在家相夫教子。待孩子长到一岁多的时候，很多孩子都开始牙牙学语了。但她的孩子特例独行，不会和小朋友玩，即使她使出浑身解数逗他玩，他似乎也没有多大的情绪反应。她有些担心，对他说了孩子的情况。初为人父、为人母的他们都特别担心，害怕孩子是聋哑人。于是带到医院去检查。但医院告诉他们，孩子不聋也不哑。只是他自己不开口说话罢了。并建议如果孩子再长大还依然如此的话，就去儿研所看看。

她更加用心着带着宝宝。但她的心里会时不时的有着隐隐的担心。直到孩子两周岁了。他们确实了孩子患有先天性自闭症。这样的孩子，虽然不聋，却对周围的声响充耳不闻；虽然不盲，却对周围的人与物视而不见；虽然不哑，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这样的孩子，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彻底崩溃了。

怀着孩子的时候，她吃了太多的苦。或许是胚胎先天发育不好，或许是自己身体太弱，孩子差点保不住。自己也很担心这样用药物保住的孩子会不会不健康呢？但是医生告诉她，由于身体的原因，她怀孕的机率很小。她只得冒险保住了这个孩子，为此，她的整个孕期几乎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可是，孩子居然得了先天性自闭症。

她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五】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沉浸在哀伤中，无力自拔。她怨社会的不平，恨苍天不公。跟了他那么多年，她所谓的婆家依然不认可她，就连那一纸婚书都是奢侈。每次参加朋友的婚礼，她即羡慕，又有些伤心。穿上洁白美丽的婚纱，挽着他的手，走上圣洁的红地毯，是她一辈子的梦想。本来希望婆婆看来可爱孙子的份上，成全他们。如今看来也是不可能了。

孩子对着母亲的哀伤，没有任何的表情。依然和往常一样。不言不语，自玩自的，偶尔会无端的傻笑。她的心一下就抽痛了起来。这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如果他一直这样该怎么办呢？以后她不在了，他该怎么生活？

痛定思痛，她想，为了孩子，她必须振作起来，如果连她都自暴自弃，那孩子更没有希望了。她开始往返于医院咨询治辽的方法，有空就在网上查阅关于自闭症的资料及治辽的方法。慢慢地，她知道了治辽自闭症主要是靠爱心与耐心打开孩子的心门，让他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但是她也知道先天自闭症治愈的可能，更小更渺茫。但是只要有一线的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她更加细心、耐心的照顾着孩子。天气晴好的时候，她带着孩子去公园，然后陪着他玩。孩子稍长大一些，她开始带着孩子去上早教班。她陪着他玩、陪着他学，希望他在早教班可以感受到集体的温暖。慢慢的，孩子对她产生了强烈的依恋，他只喜欢跟着她，偶尔还会回应她的呼唤。这期间，不管是精力还是经济，她付出的都是别人家孩子的数倍。但是他点滴的进步，都会让她感到无限的欢喜，或许这就是母爱的力量。到了他快上幼儿园时，她给他请了家教。为了给他找幼儿园，她到处奔波。终于感动了某位园长，接受了他。

这一路走来，很辛苦，但她无怨无悔，她以为，只要她努力，他终有一天，会变成正常的孩子。他们的家，也会像所有幸福家庭一样，欢声笑语充满每个角落。

【六】

这天，孩子上学去了。她给他打电话，打次三次都没有接，她以为他在忙，于是等他回电。老半天，电话没点反应，像沉睡的石头一般。她有些纳闷，怎么了？以前都不会这样的。想到自己正想出去买点东西，于是决定顺便去公司看看他。这些年，为了孩子，她已经心力交猝，实在是忽略了他。好在他工作忙，似乎也不太在意这些。

她去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午饭时间了。她想，刚巧可以一起出去吃个饭，已经很久没有单独进餐了。进到办公室时，没见到他人，只有一个小秘在整理办公室。以前没见过，眼生的很，估计是新来的吧！她上前礼貌的问她，经理去哪了？女孩很礼貌的回答她：“您找他有事吗？他刚与太太出去了。估计是吃午餐了。”

 “太太”二字像突如其来的炸弹，在她耳边爆炸，使她瞬间失了反应。待她恢复过来，小秘已经整理好手上的文件，正准备离开。她急步走到小秘面前，用力摇着她的双肩，歇斯底里喊：“太太？哪个的太太？”那小秘显然被她吓坏了，她不明就理，只能诚皇诚恐的答道：“就、就是、经理的太太啊！”她像被重物击重了脑袋，整个身体突然就软了下来，她本能的退了几步，身体靠墙，才勉强站稳了脚步。小秘见她一松手，就逃也似的溜了。

她一个人瘫软在办公室的墙边。眼泪不断的自脸颊流下，她蹲了下来，把头埋进了膝盖，任眼肆意的流淌。九年，一个女人的青春，有几个九年可以消耗！九年了，她为了他，为了孩子，付出了一切，以为这样就可以守护自己小小的幸福，结果呢，她却成了局外人。

这些年，她为了孩子，劳神伤肺，忽略了他。但是她信任他，他说加班，她相信。他说有事，她相信。他说出差，她也相信……原来，他一直利用她的信任，在外面风花雪月。她自己却在家里，慢慢熬成了黄脸婆。这些年来，自己竟成了傻子，却还沉浸在自己一厢情愿的所谓的小幸福里。若不是那新来的小秘，自己还不知道要被瞒多久？难怪公司那里老职工，各个看到自己都神色怪异，原来全世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已经另觅新欢了，就只有她一人还蒙在鼓里。

泪眼蒙胧中，她想了许多，从相识到现在，点点滴滴都一一在眼前飘过。最后，她擦干了眼泪。她知道自己还爱着她，何况他们还有孩子呢，为了孩子，她决定给他一次机会。

【七】

她稳定好自己的情绪，像往常一样。把孩子接回来，就开始准备晚饭。今天接孩子的时候，她兜到菜市扬，多买了几样菜。

孩子在客厅自玩自的，整洁的客厅瞬间就像被小偷光顾过一般。她在厨房忙碌着，清蒸、小炒、油炸……淋漓尽致的展示的她的十八般武艺，似乎都已经忘了中午发生的事情。她不时的用眼角余光瞄向客厅，对客厅的症状也见怪不怪了。

最后一道菜上桌时，刚好到了他的下班时间，如果准时的话，现在他应该刚好开门进来，一缕缕菜香，刚巧飘近他的鼻尖。他会轻轻的走近厨房，然后伸手从背后抱住她，笑说：“真香啊，我这是走到哪间高级酒店了？”她会笑着把他的手掰开，把最后一道菜放上饭桌。然后说：“您这是走到了本市最有名的五星级国际酒店了。”稍停一会，接着道：“先生，请上座。”但是，现在，她还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于是她把菜都盖好，然后踅至客厅。她没有收拾客厅，而是直接给他拨了电话，电话里传来忙音。她挂掉，隔了一会，接着打，依然是忙音。她心灰了，他应该已经知道她知道他的事情了。但是她都准备原谅他了，他也不准备回家向她解释一下吗？

她对着电话发了一会呆，然后重新一字一字拨了他的电话，她想，是不是自己拨错了。电话的另一端依然传来忙音。她失望了。但是没有放弃。她以为，那一桌依然冒着缕缕香味的饭菜，能唤回他的味觉及他的整个人。然而，她错了，男人一旦变心，并不是一桌饭菜、一个没什么反应的孩子就能唤回的，何况他们的婚姻，有实无名。那一桌饭菜，注定等不到她想等的人。结果是把孩子饿的狼吞虎咽，她自己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八】

感情中最令人受伤的是什么？不是伤害，而是被伤害了，连一个解释，甚至连个人影都不见，才最令人伤心。她就是处在这样一种受伤中，一夜无眼。他在逃避，只留她一人独自承受痛苦，这样的男人，突然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一直对他死心踏地。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被动的等待了，她必须主动出击，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然后再找他，看他怎么处理。这样想的时候，她突然惊觉自己似乎比想象中坚强。

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虽然没有拿到那一纸证书，但是他的很多朋友她都认识。于是，她开始向他的朋友们打听。但是大多数人都表示不知情，那些所谓的朋友，或多或少与他都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不肯说也正常。正当她失望之际，一位他公司的老职员说愿意和她聊聊，那位老职员平时和她走的近些，对于她的状况比较了解。或许是同为女人，对她一直是颇为同情的。

她们相约在咖啡馆。咖啡厅时里的环境优雅、宁静，十分适时谈心。她小抿了一口咖啡后，悠悠的向她诉说她近几天的状况。说着说着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她不知所措，只能不断的为她递上纸巾。说完之后，她停顿了一下，幽咽的说：“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呢？即便他变心了，他不应该当面说清楚吗？即便他不爱我了，他还有孩子呀！”

或许宁静的环境，让人有敞开心菲的魔力。听了她的话，她的眼眶也是湿湿的，但是她知道事实比她知道的更严重，他并非只是出轨而已。她不知道是否要该告诉她，也不知道她是否能承受的住这样的打击。她几度欲言又止。她看出了她的顾虑，说：“请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事实再残酷，总要面对的。何况，蒙在鼓里的傻女人也不见得会幸福快乐！”

【九】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家的，她甚至忘了去幼儿园接她的自闭症的孩子。就算给她十个脑袋，她也想不到事实会是这样的。难怪，他会躲着她。她躺在床上，任泪湿了枕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脑海似乎还残留着她在咖啡厅里说的话：“他和那个女人已经有了一个九个月大的孩子，具说前不久已经领证了。”天啊！天底下可能再也找不到一个像她那么笨的女人的吧，自已同床共枕的九年的男人，在外面有了另一个家，有了孩子，连结婚证都拿了，甚至所有人都知道了，就她自己一个人还傻傻的做着美味的佳肴等着他回家！

有多爱，就有多恨。所有对他的爱，转瞬间都变成了恨。此刻，他如果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如果她手里又恰好有刀，她会毫不犹豫的一刀捅下去。似乎只有如此，才能渲泄她的心头之恨。可惜，他一直不出现。她也没有找到他。他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她像一头泄了气的狮子，连续好几天，她几乎没出门，孩子也没送去幼儿园。天天在家，看着孩子发呆，看着孩子流泪。但是孩子对于妈妈的伤心欲绝，没有半点反应，依然我行我素，饿了看到能吃的都放到嘴里，想玩什么就玩。家里，因为孩子无意识的玩耍，已乱成一通，像废弃的杂物房一样。她无心理会，亦无暇收拾。

那天，她又忘了做早餐，到了午餐时间她也没心思去弄。这时，孩子过来拉着她的手，一直往厨房拉。她想，他可能是饿了。于是去冰箱准备拿点东西给他吃。打开冰箱才发现，里面的食物都已被洗劫一空了。她才突然意识到，她已经好些天没做饭了，自己无所谓，可是孩子呢？他已经这样了，怎么还可以让他连一餐温饱都没有。

于是，知道事实真相以来，她第一次带着孩子出门，买了些简单的家常菜。回到家，做给孩子吃。这一次，孩子吃的囫囵吞枣，但是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点点满足的笑容。看着可怜的孩子，她的心又痛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如此下去了，即便不管自己了，还有孩子呀。孩子没了父亲已经够可怜，如果再失去母亲，他还能活下去吗？

她决定，要为孩子争取他应得的权益。即便自己没有任何名份，但是孩子流着他着血，这种血脉相连的关系，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十】

她重新振作起来，她又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开始去联系一位做律师的朋友，收集一些对自己有利的资料。她准备把他告上法院。只有这样她才能维护孩子的利益，逼他履行父亲对孩子的责任和义务。

中途，她和他见了一次面。她泪眼婆娑的问了十万个为什么，他面无表情，只甩出了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妈的安排，你要找就找她去。”然后拂袖而去，只留她一人在原地发呆良久。

缘尽了，梦彻底碎了。只是血脉相连的骨肉情，是如何也丢不掉的。她明白，她一个年近中年的女人，连一纸婚书都没有，却有了这样一个孩子。不得不说是一件悲哀的事情。但是，事到如今，怪自己傻、怪自己笨，又有什么用呢！

自从见了他一面之后。她更加勤快的进出律师事务所，那位律师朋友对她的遭遇也颇感同情。所以她们很快就收集了所有有利的资料。律师朋友告诉她，孩子的抚养费及治疗费用肯定可以争取到。她的心才稍微松了一口气。然后一纸状书，把他告上了法院。

微黄的灯光下，她双手托着头，眼睛看着那一纸状书。心里五味杂陈。九年的感情，终于走到了尽头。她心里的那个梦，在她遂不及防的情况下，碎了一地。

但是，生活还在继续……

写于2014年8月28日